蒙上冷意了,所以就连时间都显得慢条斯理了。
晒谷子是小孩的活,那个时候黎建华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黎家的水田都只留了部分,自种自吃,所以翻晒的活计也不是很重,而且用木耙扒谷子挺轻松的,只是守着守着就无聊了,黎晓拖着木耙在谷子上画画,不论画什么启星都说好。
秦阿公说他是她的小跟屁虫,郑秋芬说他是她的小马屁精。
黎晓趴在床上很久,手机嗡嗡响着,她摸索了好一阵才接起来,睡在她身边的咪咪也昂起头。
“晓晓,你在睡觉吗?”褚瑶的声音显得有点焦急,黎晓捋了捋头发,平静道:“嗯,睡了个午觉,怎么了瑶瑶?”
褚瑶应该是在车间,背景音里有机器泄压的呼哧声,道:“你现在有时间重新帮我调整一下模具参数吗?就是你之前做过的那个汽车内饰公司的产品,我真服了,材料都能弄错。”
“好。”黎晓一口答应下来,打工人的惯性真是可怕,她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就已经自动去找电脑了。
材料的收缩率不一样,一个变数,其他都要重新算过,替别人收拾烂摊子是最讨厌的工作,很磨灭脾气。
黎晓从前都是能磨下来的,就算是身体不舒服也能克服,工作时心如死灰就是最好的状态,但她现在居然有些不适应了,也不是说手生,就是觉得心燥,鼠标抓在手里总时不时砸一砸,好烦。
咪咪好奇地蹲在桌上,看看电脑上的图纸,又看看皱着眉的黎晓,它跳到黎晓腿上,又从她腿上跳下去。
猫老了,得小心点,从衣柜顶上往下跳的行为已经不是它这个年纪的猫该做的了。
它趴在黎晓脚边,眯起眼睛睡觉。
小猫的梦里都是猫饭,嫩嫩的肉泥罐头和蛋黄,扑腾腾的小鸟和聒噪的知了。
不过那小鸟没能吃到,有个人用香香的肉泥从它嘴里换了出来,他说跟他回去吧,一起等她回来吧。
咪咪的胡须动了动,仰头看着黎晓。
电脑的屏幕映得她整个人都蓝莹莹的,看起来像个机器人。
终于,黎晓弄完了,外头天黑透了。
她摸黑下了楼,抓着把鸡毛菜站在水槽边准备清洗时,就见篱笆墙外有个人站在那。
启星应该是刚下班回来,熄了车灯就站在那,也不进来,也不走。
黎晓看了他一会,走到墙边把厨房的灯打开了。
她藏在窗后悄悄望出去,就见启星的站姿一下就舒展开来了,他往后踱了几步,一边回头望一边往家去了。
黎晓心里酸酸的,又软软的,甜甜的,还苦苦的。
厨房里很快漾开一阵咸香的味道,新鲜的鸡毛菜用剪刀剪得碎碎的,给这碗微褐的粥水添一点翠色。
粥被黎晓又热过,米粒都泛开了,稠稠的,已经成了糜,芋头也柔软,同粥糜一样都浸透了虾米、香菇、瘦肉的鲜美。
粥这种食物总是同一些生病不适的回忆联系在一起,但想起来的时候并不会忆起痛苦,反而是愈合的安宁感。
黎晓一勺一勺吃着,觉得胃里舒服了些,胃里的寒气变成眼泪流了出来。
“真讨厌。”黎晓喃喃自语。
她就连黎建华去世的时候都没哭,她小时候钝钝的,没意识到死亡是什么意思。
直到被同村的小孩骂她没爸,黎晓才感受那种迟滞的痛苦,几乎把她整个人敲碎又重塑。
启星就是那个时候从她背后跳出来,打了他的第一架——用自己的脑门把别人撞哭。
好像就是从那天起,他就永远挡在她前面了,直到黎晓自己推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