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蒸腾出的干菜味大多有点涩涩的,并没那么诱人,这种干菜就得配上荤油才会激发出香气来,就像笋干老鸭煲,炸萝卜丝饼,以及那油亮亮的梅菜扣肉。
郑秋芬下的油水太少,总是不及叔婆做的好吃。“你叔公那时候还在,又是村里的会计,每月有工资有油水还带学徒,我手头宽裕,割肉比她大方,下油也大方,当然好吃了,这跟手艺没关系。”物是人非,叔婆从前绝不会说这样的话,她家三子一女,负担也重,当初叔公拿钱出来时,说黎晓的爷爷把上学的机会让给他,这笔钱就算还债,不要关秋芬还,但在叔婆看来这不公平,撒泼打滚也没挽回,还遭了打,这口气憋了多年,被黎晓还掉了,却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从前还没分家的时候,席面上她有一道干菜焖肉做得最好!我想偷师,就说给小女儿先吃点好哄睡,所以拿个碗进进出出偷看。你奶奶就用那种大大的茶杯缸啊,一层干菜一层肉再一层糖,先蒸一个小时,然后把那个缸子盖焖牢再蒸一个小时,肉里的肥油全都浸到干菜里去了。那个时候桌上的肉都要紧着男人和长辈吃,我们做媳妇的要是多夹了一筷子,公公立刻摆脸色,婆婆又赶我们下桌去看孩子。只有这道干菜焖肉,油水全在干菜里噢!那个肥汪汪的,那个香哦!我们做媳妇的扒干菜,他们也不好说什么。有一次,我一夹,夹到一小块肉,那个肉也糯啊,唉,一眨眼就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前些年也做了好几次焖肉,还是没有你奶奶做出来的好滋味。”
叔婆说着,甚至还被回忆馋得咂了咂嘴。
黎晓看着她笑,再看眼前,番薯田也到了。番薯一般都长在藤条的末端,红番薯总可以轻轻松松长到一个羊头那么大,顺着藤条也不是那么好拽出来,得刨一刨土才行,所以不叫拔番薯,也不叫摘番薯,要叫刨番薯。
叔婆已经陆陆续续把这地里的藤条割去很多了,这就省力很多,用铁耙把番薯周围的土壤刨松也不会被藤条纠缠住,但地里的农活哪有什么轻松的,像包番薯这种即时收获,即刻奖励的模式已经是最最好玩的类型了。黎晓和叔婆干得热火朝天,番薯堆满两个篓子一个筐子之后,两人坐在田埂上喝茶吃东西。
启星做的那一锅蜂蜜小面包还剩了两个,叔婆吃着很喜欢,从塑料袋里卷出一根香蕉递给黎晓。
秦家的田就在边上,秦阿公种了不少雪里蕻,一眼望去是浓浓油油的绿,等再过几天就能收了,村里有做菜干的人家会要。咸备和梅干菜其实都是雪里蕻做的,压进缸子里成了咸备,挂在风和阳光里就成了梅干菜,风味同源,滋味却是泾渭分明,就像近处河流和远处的青山一样。
黎晓长出了一口气,感受着风把自己的烦扰一点点吹走。“干累了?“叔婆瞧着外村河道交汇处的廊桥和崭新的道路,说:“咱们这三家的田要被征去的话,肯定是一起的。”
黎晓想起昨天陈美淑问的那些事,道:“叔婆很想被征去吗?我倒是不想。”
“傻囡,你怕你妈讨钱,可以交进社保里嘛,老了有钱拿。“叔婆说。黎晓惊讶地看着她,一时无言。
“这世上千百种人,当了妈了难道就都一样了?也有妈是不为着子女想的,更何况你妈又生了个孩,用钱地方大,心歪也正常。"叔婆虽然不清楚她们母女间的隔阂,但却一眼就看到了本质,“我其实也不想了,今年六十九了,社保少拿几年,不合算了。呐,星星也同我讲的很明白了,前头村子是因为修高架没办征了去,其实耕地一般是不让动的,那些说法都是他们吹拱起来的,竞然者都传到你妈那里去了。”
“她自己有心打听,总会知道的。"黎晓说。“唉,她已经是别家妇,怎么好打听这个呢?我那天以为她是替你问的,唉,也是我多嘴!"叔婆有点懊恼。
“你只当是闲聊嘛。“黎晓默了一会,轻声道:“叔婆,我问你一个问题。”叔婆在′呸′嘴里的茶叶,只唔′了一声。“我奶奶她,跟星星的外公他……
黎晓不知该怎么说,而叔婆已经讶异出声。“啊拉,你哪里晓得的?哪个多嘴的去你跟前说?!”陈美淑就是用这件事来数落郑秋芬,叫她从楼梯上跌下去的。陈美淑以为黎晓没听见,她也从没提过,因为她以为那是陈美淑盛怒之下的口不择言,胡编乱造而已。
这些日子她总想起旧事来,秦阿公对她们的确很照顾。钱和那口棺材,都不是可以轻易出让的东西。“你们年轻人的眼光来看么,没什么的。那时候你爸爸十来岁,星星外公是有这个意思的,我看秋芬也有,只是你叔公跳出来说不同意,说你爸爸马上就是可以做亲的人,太难看,不许你奶奶改嫁。“叔婆感慨着,“我那个时候也笑她守不住,但是现在想想,干嘛不让她改嫁呢?看看吧,这辈子都在熬苦。”黎晓沉默不语,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她可以归咎于陈美淑的,但到头来,错的还是她。
霜降过后,柿子由黄转红,黎晓自家没有柿子树,但每年冬天都不缺柿子吃。
东家一兜,西家一篮,郑秋芬会它们存进一个大大纸箱里,用黎晓小时候盖过的那条小棉被来拢着这些柿子,把它们像宝贝一样捂起来。黎晓每天放学回家,桌上就会摆着一个两个熟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