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怪不得他了。
裴执雪微垂眼帘,抬手将信封撕成几片,轻挥衣袖,将凌墨琅的殷殷托付随手散入窗外泥泞中。
他淡漠回身,余光瞥到到昨夜随手放在桌上的指间刀,晃了下神,吩咐:“捶锤,把方才那信捡回来。”
捶锤诧异。
大人也有后悔的时候?
可他一向喜洁到苛刻,拿回来又有何用?昨夜可是又落了雨的。
心里疑惑,两脚却倒腾得飞快。
他就是因为机灵听话被选来当小僮的。
裴执雪玉雕似的手轻叩桌面,“应该要热闹起来了。沧枪,你去贾宅看着些,及时回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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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宅已经乱成一锅热粥。
贾老爷拎着扫帚冲进锦照院里,表情狰狞:“孽种!出来!”
贾锦照噎着一口点心,匆忙穿衣。
云儿喊:“姑娘病了!还未起身,老爷稍候。”
“快!”
几个家丁凶巴巴地拍门。
两个少女心惊胆战。
贾老爷竟让外男进内院!
两人只用半盏茶的功夫就收拾妥当,颤巍巍推门出去。
外面更乱了,两个兄长也赶来,莫夫人在一旁捶着胸口哭。
“跪下!”贾老爷一声怒喝,“老实交代,你表兄如何了?他已消失两日!我知你与他一直暗通款曲。从实招来!若敢扯谎敷衍,家法伺候!”
贾锦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非因恐惧抑或服从,而是因着心死失却了支撑。
母亲与父亲如此表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贾宁乡定早察觉甚至默许了贾有德毁她清白,觉得事成了才告诉母亲此事,想要她来“捉.奸”。
但母亲良心尚在,来寻她是为她出气的。
奈何她亲生的爹甚至不顾家中已嫁姐妹的名声,打定主意毁了她!!!
贾锦照没有辩白,面色平静地拉起袖子。
家丁们口水都顾不上咽下,目光顺着袖管贪婪地钻下去。
她莹白纤细的手臂被一块淡粉胎记打破无瑕。
少女无视那些冒犯的目光,只看她的家人们:
“锦照自小就好奇,若有法子自证身世,你们会不会后悔一直苛待我?”
她从衣襟里掏出把匕首,“这块胎记是最近才生出的。若没记错,爹臂上应有一样的。原本女儿很期待给爹爹看。但——”
“您带外男闯内宅,污蔑锦照与表哥有染,根本是要逼死锦照。既爹如此绝情,我便将这胎记削下还您!”
院内喧嚣骤然死寂,所有目光钉死在贾锦照手中紧握的刀上。
时间仿佛凝固,积年的成见轰然崩塌,徒留一阵尖锐嗡鸣在众人脑中震荡不息。
匕首下扎,锋刃将将触到汗毛之瞬,一粒石子破空而来,“当啷”一声击落利刃,阻止锦照的动作。
刀坠地的铿锵之声,终于惊醒定身的人群。
她的两位兄长和莫夫人,已然扑至锦照身侧,眼中含泪。
贾老爷这才反应过来贾锦照方才的话语,顾不上看身后来人,扔开笤帚便踉跄冲上去,同时喝令家仆:“挖了你们的狗眼!都背过身去!”
他粗暴地一把撸起贾锦照的衣袖。
别无二致!
他双眼圆瞪,瘫坐在地,口中呓语迭起:“不……不可能……”
而后涕泪横流地冲着金陵方向叩首:“负了……我负了你!”
贾老爷生平头一次,用近乎乞求的目光望向贾锦照。
他的涕泪糊满面孔,肌肉在极度激动下扭曲抽搐,平日端着的儒学大家的仪态荡然无存。
他手脚并用地爬向贾锦照,泣不成声:“我错了……锦照,给爹几年时间,爹什么都依你,什么都给你……”
贾锦照早知其为人,对这般唱念做打的忏悔、自欺欺人的抚慰浑不在意,只眸光一掠,将无声的感激投向门口静立的沧枪。
她本无动刀之心,今日这出惊心动魄,不过依循婵禅安排,倒是刚巧用上。
方才禅婵忽然拿出一箱染料似的东西,问她贾老爷身上有何特征。
锦照想起从前偷看她爹陪兄姊放风筝时,手臂露出过烟粉胎记,便如实相告。
禅婵执笔点染“胎记”时,腮帮子鼓得似塞了核桃,满腔不忿:“婢子奉令护您周全,可姑娘们倒好,只在帷帐里呼呼大睡。婢子闲得发慌才听了几处墙根——得知姑娘过往,实在不平,才想了这招。”
贾锦照神思飘忽,直到贾老爷那张涕泪塞满皱纹的脸在抽搐着逼近,她才猛然后仰避开,顺势不着痕迹地避开两位兄长递来的汗腥味外衫。
兄弟俩僵着胳膊讪讪摸鼻:“小妹……从前是兄长年少无知。”
年少?此时是一瞬长大?
贾锦照险些轻嗤出声,好一个“男人至死是少年”。
她看向贾老爷,抓紧机会享受她爹晚了十六年的错愕与自责。
纵是虚情假意,这剜心剔骨的表情也值得细赏。
绝伦的表演却被沧枪打断。
沧枪拱手提醒:“贾大人?”
贾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