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不住落到搭在自己面前的那只手上——手指纤长匀称,由于肤色太白,每一个关节都泛着净透的、自然的粉。当他用力抓紧什么的时候,这种粉色就会变得愈加鲜艳。
真是一种脆弱的颜色。
想到这里,季山月忍不住瞥了眼自己的手。
天生的黑皮,遗传的青筋,蓄势待发的手臂肌肉。
季山月一向对自己非常满意,但这也不妨碍她此刻依然觉得……
他挺漂亮的。
嗯,他真的挺漂亮的。
她缺德的觉出瞎子的好处,好就好在——她像变态一样盯他的时候,他没法把她抓个正着。
桃子沟的谷口被铁丝网围起来,出谷入谷只能走一道开在隐蔽处的铁门。
季山月打开铁门,门框上方悬着的铜铃随之叮当作响,吓得贺祈浑身一抖,抬起头,用布满灰翳的双眼望向声音的来源。
“这是谷口的铃铛。刚进谷,还得走一段。”她说道。
桃子沟出入口这一段是最平坦的。小路的左右各有一个小型村庄,沿路还有些平房。只不过如今所有房屋全都荒废了。久无人住,房子没有人气,蛇虫鼠蚁钻着,朽坏得特别快。远离小路的瓦房已经坍垮了一半,剩下的半边掩映在疯长的杂草间。
路边平房的窗玻璃也基本都碎了,山风从空洞洞的窗户灌进去再穿出来,时不时发出呼呼的啸叫声。
小路两旁趴着许多绿叶藤,叶绿筋紫,一络连着一络,郁郁葱葱的,长势很旺,都快爬到路面上来了。那是红薯的植株,据说把嫩尖掐下来,可以炒着吃,或者开水一滚,拿来凉拌。
季山月没试过,她怕中毒。
再往桃子沟深处走,路两边出现了连绵的水田。
这些水田本该栽种水稻,但现在里面只长着杂草,长得很高。野鸡在里面扎了窝,有人经过时,杂草缝隙里挤出几只毛绒绒的小脑袋,好奇地朝外面探望着。
回家路上还得路过一个大水塘,水塘里莲叶接天,碧波浮荡。
接近中午,太阳很是毒辣。田坎上没有遮蔽物,阳光落到人身上火燎燎的,连斗车的车把也被晒得滚烫。季山月低头,看到贺祈苍白的脸被晒得泛红,额头鼻尖也出现了隐约的汗珠。
才走一会儿就成这样了,还得顶着太阳再走半个小时呢。据说黑皮最不容易晒伤,而皮肤越白的人越经不得晒,晒久了搞不好得脱皮。
“你等着。”
季山月在水塘前放下了斗车,撂下这句话,就脱了鞋,赤脚踩进了塘里。
水塘里的水被太阳晒得温热,但底下的塘泥依然湿冷,脚踩进去陷进泥里,触感冰冰凉凉。再把腿拔出来的时候,带出来的淤泥黑得发亮,鼻尖立刻萦绕着一股潮湿发腻的泥腥气。
这个季节荷花开得娇妍,一朵朵的粉里透红,比人的脸盘子还要大。在这些荷花之间,还藏着很多胖胖的莲蓬。
受惊的小鱼在季山月的脚边四处逃窜,她没空理它们,拨开重重叠叠的荷叶,径直朝一朵莲蓬的绿茎伸出了手……
水塘边,肤色惨白的男人安静地蜷缩在车斗里。
炽烈的阳光将铁皮斗车晒得滚烫,他感觉自己像置身火炉里烘烤,又像在铁板上煎灼。浑身大汗淋漓,头发被汗水沾湿贴在脸上,又痒又疼,但他却连伸手拨开的力气都没有。
眼前是雾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呼出的气是滚烫的,到处都是滚烫的,身后已经没有了另一个人的心跳声。他努力放匀呼吸,头抵在车壁上,咬牙忍耐着,忍耐着……
忍耐是他最擅长的事,现在的痛苦,不及研究所的万分之一。
他记得,他是被抓进那儿的。
在被抓进去前,他应该曾经有过完整记忆,只是随着一次又一次药剂的注射、气体的吸入,他忘了一切,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再记得,彻彻底底成为一个无人在意的实验体。
后来研究所发生爆炸,大量丧尸蜂拥而入,到处都乱了。
他在火光、尸吼、枪声、惨叫的背景中慌不择路的逃跑。穿过实验室时,爆炸的试管碎片从他面前掠过,实验废液落进他的眼睛。
剧痛之后,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灰烬。
身后的危险驱逐着他,让他一刻也不敢停留,跌跌撞撞的朝前跑,最终跌落悬崖,掉进波涛汹涌的江里。
此前注射的实验药剂在他濒死那一刻开始起效,让他没被峡谷湍急的水流按到江底淹死,可也让他的身体发生一连串的异变。
——内脏移位后又复原,骨骼融合后又打散,上一刻他的额头冒出几百只细小的复眼,下一刻他的身体遍布鳞片。
从那时开始,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人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