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
她艰难动了动指尖,余光倏地捕捉到一抹暗红的倩影。
那身形恍如鬼魅,朝她走近两步,毫无预兆地化作缈缈红雾散尽了。
又瞬息之间在她面前扭曲着凝出人形来。
她浑身剧震,被毒瘴烧毁的嗓子发出粗粝的咔咔声,却无力挣扎。
也无处可逃。
那人凑近,缓缓显露出一双透如冰而红如血的眼瞳。
黛眉,水眸,连同长而浓郁的睫羽折落在眼尾的一片暗色都冰冷清丽。
来人微偏着头,似乎懵懂而迟疑地将她打量许久。
小水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被腐蚀得血肉模糊的躯壳,看到翻出的黑色肌理乃至被浓瘴侵染的骨骼。
惨烈不忍一观。
可她投来的目光却平淡如水,不掺星点恐惧、怜悯或是旁的甚么。
像是某种死物。
少女凑得极近,近到小水被毒瘴腐蚀的鼻腔恍惚能嗅到她微凉的、带着潮意的暗香。
葱白的指尖在眼睫前轻划,身后巨藤簌簌攒动起来,像是疯长着争先恐后地递来枝条。
她从藤上摘了一朵散着萤光的花,指腹轻捻,那朵花便化作殷红的沙,散落在她模糊的血肉上。
小水隐约感受到不绝的生命力一点点在体内复苏。
她察觉藤蔓上不知名的小花却会随着日月迁移变换光华,时而浅淡如朝晖,时而熔金如落日,又时而清冷如月光。
小水于是数着光华之变,在这不能称为床榻的藤台上躺了三日。
第三日,她试着张口,锈蚀的喉咙艰难吐出了完整的字节。
她等到藤花的光华都变为银色,那人才又回到藤屋,照旧折来一朵花,红沙落在她伤口。
依旧冷淡,无言。
可那朵花却融进她的身体里,化作骨骼,化作血肉肌肤。
化作她的一部分。
她新生的一部分。
“诶,你别哭啊。”
岁青被她不知缘何淌了满脸的清泪惊得手忙脚乱道:“我不问了,我不问了。”
他埋头翻找巾帕,忽听到她毫无预兆地开口:“是姐姐救了我。”
小水抹去满脸泪痕,指尖却在触及面颊上错杂盘亘的疤痕时微顿。
她逃避似的偏过头去,又将皮肉斑驳的手腕往袖子里藏了藏,只字未提自己的来历:“她用一种开在藤蔓上的花,救活了我。”
岁青讶然,目光扫过船头那位红瞳少女。
她正抱膝蜷坐于船舷里侧,仰头时乌泱泱的长发散落肩侧与膝头,又被海风曳曳拂开。
她在看月。
专注得像是从未见过这样巨大的、低垂的、近在咫尺的月亮。
月光倾倒而下,照得那双红瞳幽幽透亮,不似人类。
怎么看都是不甚通人性的样子。
剑尊在她身侧盘坐入定,那柄素不离身的折荒剑始终不见踪影。
他以湮尘一剑破万劫虚境,乃九州公认已窥圣境的当世大能。
该是甚么样的人物,才要他如此看押。
岁青飞快收敛了思绪,乾坤法器中搜罗一圈,翻出一件连着兜帽的雪色短帔。
他开口更为慎重:“海上风大,这件短帔是我当年初入无瞬天时师尊所赐,不如借给你御寒罢。”
小水闻言一滞,目光落在他递来的衣衫上,又听他道:“是我幼时的旧衣,还望你不要嫌弃。”
她静了片刻,终是伸出手去:“谢谢。”
稍显宽大的兜帽遮尽了她手臂与颈侧的伤痕,也隔绝夜风与潮汐浪声。
仰头天光欲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