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源头的昏弱冷光打在她瘦削的下颌,鲜红的鬼气从衣领间蒸腾而起,沿瓷白的颈、唇角的裂直漫上那双眼睛。
披散的墨发疯长,铺落满地又如影如潮一般朝他涌来。
她学他低笑,连气声都含着秋月风露一样的寒意。
赵掌柜仿佛钉在了原地,冷汗在瞬息之间浸透了衣衫。
他死死压抑着粗重的呼吸声,张口连半个音节都吐得艰难:“救……”
她笑声渐低,又在某个出乎意料的时刻戛然而止。
姜央微偏着脑袋,将这张惊惧万分的面孔收入眼中。
她捕捉到他身上熟悉的、不属于人的气息。
浓雾张开,腕上符文应运而亮。
只是未及运作,那一方迷瘴骤然千倍万倍地浓郁而起,在她身后凝聚如无数妖异之尾,电光石火间浪卷整间密闭的厢房,尽吞秽力。
熟练如家常便饭。
瘴疠收尽,那笼罩满室的浓黑似乎也如薄幕般揭去,月辉皓明满淌窗下。
原来今夜有月。
那掌柜早已软瘫在地,宛如被抽尽了生机一般飞快衰老下去。
鬓发苍苍,横褶满面。
宵夜撒了满地,月光笼罩下满盘蛇蚁与浓褐的污血清晰可辨。
姜央神情倦倦,披着及地的长发赤脚跨出了那道门。
一楼正堂人影攒动。
满堂热闹,却不闻半句人语,唯有粘腻如水声一样的咀嚼进食之响繁密不绝。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黑影密密匝匝围于灯塔,近乎摩肩接踵挤满整座大堂,正纷纷埋头吃得狂热。
烛辉映照,投落一地扭曲畸裂的鬼影。
姜央懒散坐于木梯扶手之上,观摩了半晌,歪着脑袋幽幽问道:“在吃甚么。”
满堂一静。
“人”群诡异地一齐停下动作,仰头望来。
手中、口中皆是蚕食得七零八落的……
灵果?
那股诱人食欲的香浓到透出实质。
姜央未动,眸中却有雾色隐隐翻涌。
身后忽有异动。
原本倒在厢房中的赵掌柜提着灯盏,拖着那只跛足自幽深的梯间一阶阶挪下来。
见她披发坐在扶手上,恰到好处地怔愣了下,慈善道:“夜已深了,姜姑娘当心着凉,还是尽早回房休息罢。”
腕上折荒剑与符文敛尽她的气息。
他像是全未留意到那双红瞳,拱手施了礼便自顾自往账房去了。
再看堂中,空空寂寂,哪有半点人影。
这位不妄海中万邪之主神情莫辨地起身,行动间裙摆拖曳之下瘴雾如莲台乍起。
她似乎,心情不大好了。
沸腾的雾惊起腕上符文大亮,她甫一抬手,肩上却乍有不轻不重的一按。
转瞬景物改换,已在厢房之中。
捉她来此的剑尊一手轻捻着白玉盏,目光遥遥落下。
万劫虚境浩瀚无踪的灵波正流转息落。
房中三人围坐,小水在里间床榻上睡得安稳。
姜央褪去一身鬼相,仍旧红裙乌发,恹恹不爱开口的模样。
她不知缘何没有身为邪灵吞噬狩猎的本能,若非惹上门来,一概是不爱搭理的。
被他捉了回来,便温吞收敛了雾瘴。
岁青收回目光,继续禀告道:“这座城中,近乎家家户户都点着这种饲喂邪物的红烛。”
岁原从法器中取出一枚灵力四淌的透明果实。
那果子只巴掌大,却清晰可见内里包裹严密的,蜷缩的婴灵。
散着于邪物而言极尽诱惑的气息。
岁青暗自扫了眼在场某位邪中至强者,却见她半倚窗台,沐在冷月的光晕里。
不知在看月,还是在看云自城千家万户或明或暗的烛光。
仿佛于她而言,这枚灵胎的吸引力,犹不及窗外那轮皓月。
岁原将这枚灵胎小心收好:“那红烛滴蜡便可结成灵胎,供养邪物,极可能是……”
他面色沉下去,欲语犹尽。
极可能是,以活人所炼。
楼归寂不咸不淡地搁下手中白玉盏,盏中冰魄一样的寒烟袅袅散开,一道佝偻的身影倒映其中。
赵掌柜抬手将那面满是账簿的墙柜轻轻一推,赫然露出一道漆黑的暗门。
他踏入门中,转瞬便没入那漆浓密不透风的黑。
玉盏中秽力浊散,再不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