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接住,又一把扯下那张面纱,打量食材一般爱不释手:“这么好一具皮肉,别磕坏了。”
女人一把将她扛到肩上——她身材矮小,步伐却稳健,三两步拐出深巷,沿荒无人烟的小径一路朝山麓而去。
云袖山内别有洞天。
女人将她放下后便有些焦躁地原地踱步,似乎在急切等待着什么。
秽力浓稠欲滴。
姜央靠在石壁之下,血雾幽微自裙摆萦散,飘摇升腾而起。
雾即是她。
她看到整座废弃的玉矿,每一寸斑驳的石壁都残存着刀刻斧凿后密密麻麻的掘痕,壁上光火跃动,照得满地玉屑熠曜盈辉。
那道极冷的嗓音仍在识海:“别动。”
磅礴灵力穿拂过风雾,犹如融化凛冬的第一层料峭春水,无形覆上她的眼睛,也笼没她悄然探出的那寸气息。
万劫虚境的灵波无人可察。
尽头石门辘辘打开。
轮到她验货了。
女人一把将她扛起,行动间狂热的心跳如在耳畔。
她跨入那道门轻车熟路地直入最深处,将手中少女小心放上石台,朝上方跪道:“上仙,请看她资质如何,能做几支仙烛啊?”
姜央被那苍山覆雪一样的浩瀚灵力覆笼。
只隐约感知有庞大粘稠的秽物蠕动而来,行动间拖曳出连片湿漉黏腻的污迹。
它不远不近,入了迷一般深深闻嗅她身上浮于表面的灵力。
圣洁,纯净,白璧无瑕。
“上品。”
声音如出自地底最深处。
女人于是千恩万谢地磕头,从傀儡侍从手中接过换来的仙烛,笑容咧开挤得五官都扭曲。
下一个验货的人走进来。
蒙在她双目间的无形之手散去。
血雾幽浮。
她再次睁开眼,看到满室七零八落的贡品。
男人看了又看怀中熟睡的女儿,眼中闪过挣扎,终于放上那张宽广的石台。
他朝上首拜了又拜,再抬头时只剩狠厉与狂热:“上仙,我想长生,我不想死!”
……
杳无回应。
男人又咬牙将头颅磕得咚响。
“上仙”片刻沉寂之后急切蠕动起来,庞大肥腻的身躯拖过石洞时带起阵阵如同吞咽咀嚼一般令人头皮发麻的水声。
它逡巡过石室每一寸角落,唔哝浑浊的声音不断重复:“饿……好香……”
是比人鲜嫩的骨肌、比仙丰沛的灵力都要诱惑千百倍的香。
“给我……给我……”
它循着气息攀上石台,肥重却异常迅捷地接近那气息的来源。
男人被眼前怪诞而极致诡谲的一幕惊慑原地,骤缩的瞳孔倒映出巨怪脚下蜷缩昏睡的孩子。
他的孩子。
遍地血雾悄然升腾。
姜央一动,石室外猝然有人影掠入,在黏液碾来的瞬间一把将那昏睡的孩子拽下石台。
“饿……好香……”
秽物对这微末的变故置若罔闻。
它迷醉在那一抹稀薄却万古强大的气息里,全凭觅食与吞噬的本能驱策。
石台下跪坐的母亲将救回的婴孩死死揉进怀中,颤抖等待未知的降临。
只是下一瞬,漫天血雾倾如山颓海灌,浩然淹没整座碎玉斑驳的石宫。
浓雾里凄鸣乍起又转瞬掐灭。
尔后万物万声如潮骤退,天地静寂。
女人抱着婴孩小心抬头。
巨大石台上,唯余少女安然静坐,砚山倒墨一样的乌发铺散,雪衣翻飞。
她张开手,碎掉的红玉莲佩躺在掌心。
秽物的湿痕有如深影烙刻台上。
那母亲久久方才回神,垂下头,怀中的婴孩已半身腐烂,气息奄奄。
她终究晚了半刹,没能救回这个孩子。
女人像是一瞬间被抽进了全身的气力,她颓然凝视那片秽力燎原之火一样扩张、焚虐,烧尽人的皮囊与肌骨。
她悲泣、嘶吼、咒骂,发了疯似的抄起满地锋利的碎玉,一拳一拳凿进面前这罪魁祸首的身体。
男人不闪不避,失魂落魄般仍由拳头与飞溅的玉屑落下。
姜央起身轻盈地从石台上跃下。
裙摆掠过争斗的男女、濒死的婴孩连同满室献祭的贡品,不作片刻停留。
那双红瞳流转盈盈,冰冷至极。
她走进暗处,那道身影仍旧挺拔冷隽,不知已静立了多久。
姜央一身与他一样如云胜雪的白衣,仰头朝他略抬了抬起手腕。
腕上折荒剑星纹流光,符文倒转,应声而开。
一只秽物,换折荒剑解,约定已结。
她闲闲拂袖,楼归寂却越过她肩侧,看到金辉萤萤的小花不知从何飘落而下,融进婴孩被灼蚀的肌肤里。
那对夫妻呆坐地上,怔怔凝视那朵不妄藤花一点点修复肌骨,重生血肉。
身后岁青岁原默默收回了装着灵药的玉瓶。
楼归寂垂眸扫过这只不通七情、不谙人世的邪物。
她正低着脑袋,轻吹着那片被剑上寒气沁得冰凉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