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央方才后知后觉地撒开手,仰头却扫见被她抓皱的衣襟上染着一枚朱墨指印。
她悄悄别开目光,嗓音散在雪巅之上疾掠的风里,萎靡而不真切:“好冷的。”
天地诸炁未分之时,便是一团混沌,万炁同根同源,皆可为混沌之力所噬。
相比起那点戾气,反倒这万山寒魄更难以招架些。
姜央指尖都缩进袖底,于崖壁边缘寂寂俯瞰如星斗一样列布的群山。
却有冷玉一样修长的手不轻不重捏住她下颌,清冷而毫不狎呢地抬起她的脸来。
凛冽如雪的气息侵袭而来。
他并未倾身,只是漆浓的眉眼低敛,指尖裹着浅浅热意蹭过她鼻尖,那点不知何时沾上的朱砂便在他指腹下化作烟沙,散入风中去了。
他擦净了她鼻尖沾染的朱墨,却全未顾自己散乱的衣襟与那抹她蹭上的朱痕,开口时轻淡一如寻常:“这么怕冷。”
万山之间裂开的沟壑在折荒剑镇驻之下匿迹销声,那道凝她念力而生的乾墟聚灵符也早被滔天剑意碾作尘埃。
至高处天地俱寂唯有风声。
掌中的肌肤似冰瓷,又柔软如细腻凝脂,收手的前一刻尚能清晰感知到她洒在他指腹与虎口的潮热吐息。
她被迫仰着脸,投来的目光湿漉,带着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信赖与亲昵。
像是某种小动物的眼神,纯净润亮,照得他一身冷隽都微褪。
折荒剑归鞘,雪中有符箓折作的纸鹤降落他身侧。
问剑峰与青渺峰被这场意料之外的雪崩吞没,连同山门、藏书阁与宗主大殿也一并被波及,这几日的修行被迫中止。
初学符箓,便能以念力引动万丈层冰之下诸邪暴动。
楼归寂负剑临风,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浅淡如寒鸿点波:“不错。”
崖下诸峰弟子早已为这湮尘一剑沸腾不已,甚至有弟子在无上剑意中当场悟道破境。
穹极殿高入青云之间,将这一切喧嚣隔绝甚远。
月出时风雪稍霁。
姜央从轻曳的檀椅上醒来,不大清明地抬手遮去窗外倒灌而来的月光。
诸峰仍在修缮,近日不必修行。
她低低压下一个呵欠,才终于抬起眼睫,遥望似水月色潆落满山。
紧阖的沉重殿门缓缓推开一道缝隙,银辉倾进时一道绯红的身影轻巧掠过。
这只一贯懒怠的邪物主动走出了殿门。
楼归寂倚在窗间,神情未动,面前陈旧的古卷无风自翻一页。
占天石刻沉眠如一座寂静山峰,万劫虚境神识覆盖之下一草一木的细微扰动都尽收识海。
穹极殿外积雪渐深,她却没有化雾,只提着裙摆,一脚深一脚浅地踏入那片皓月明辉照映下,幽冷无际的新雪之中。
万籁俱寂,厚重却并不沉闷的踩雪声仿佛充斥天地之间。
那抹纱衣单薄的纤影在松林间穿行,腰上红玉坠随她步履摆动不休,未束的长发掠过茂叶枝杈,擦落簌簌雪花。
被注视的感觉令她频频张望,鼻尖却唯有松雪之息,是与沥州烟涛雾海截然不同的清冽与寒凉。
姜央仍揪着裙摆,踮脚凑近那枝低垂的常青叶,叶上新雪月华折映,宛若流光细纱。
她凝视着那捧清洁的雪,缓缓张开唇瓣,试探着轻舔一口。
淡红而秀气的舌尖一闪而过,细雪蹭在她唇瓣间,化作莹莹水泽。
楼归寂来时,她正跪坐雪中,埋头不知捣鼓些甚么——大约是一连几日蹭足了他灵元的缘故,倒全然不惧这霜雪寂夜。
袖口落至臂弯,圆月光辉里那寸肌肤更胜冷玉,又在冰雪浸染下泛出潮润的浅红。
纤指之间,是一朵薄瓣错落的小花。
冰雪捏就的不妄藤花在她裙边铺开一圈又一圈。
她埋头捏得十分投入,全未发觉那道伫立林下的修长身影。
最后一朵冰雪塑就的藤花落地,她挽着衣袖正欲起身,寒魄侵袭的腿膝却霎时一软,支撑不住地跌坐回原地去。
近乎是同时有灵风卷雪而过,于无形中稳稳托住她身形,停滞的灵元复又在她经脉中周转,复苏四肢百骸。
姜央犹如跌入一片云中,循着这道气息望去,林下那人雪衣玉骨,清冷似月。
剑尊五官隐没在月辉未及之处,神情幽晦不辨喜怒,嗓音却如在耳畔:“不冷了?”
她倚着那灵元化就的无形之手勉强站定,见他已转身折返,抬脚时步履却极缓。
姜央于是抖落一身碎雪,遥遥跟在他身后,走回那座孤冷的仙殿。
被暴雪摧毁的山门与诸峰尚未修缮完好,穹极殿却先收到了一封意料之外的请帖。
窗外响起笃笃两声轻扣,风中有云鹤唳声,送报而来。
楼归寂半掀起眼睫,灵法相随拂开紧掩的窗扇,信报与风雪霎时一同卷入殿中。
姜央尚未触及那寸寒意,揭开的窗缝已倏然闭阖,霜雪匿入满殿热元中不见踪迹。
纸鹤载着融化的雪渍摇摇飞落,触及满殿丰沛浓郁的灵元,霎时咒文亮起,金墨题就的字句于空中浮现。
东海之畔,扶桑万里。神鬼同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