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气沉沉,是与城中群魔乱舞截然不同的安宁寂静,万物万类皆远,唯有咯吱咯吱的纺织声诡异不绝。
她的脚步终于惊动了屋中的人。
令人骨颤的纺织声戛然而止,老妪从昏不见光的破屋里抬起头来,莫名阴暗地看向屋外。
见是她,面上先是一惊,这才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一边拿衣摆擦着手一边迎上来:“你……”
神色惊喜又隐含期待:“你怎么来了?”
姜央一时还未想清楚如何开口,已被她扶着肩膀从头打量到脚:“你长得真快,定是个天资聪颖的小猫。”
那老妪牵着她在屋前门槛上坐下,粗粝皲裂的手很快松开她,似乎格外欣慰道:“来找老婆子做甚么呀?”
姜央勉强调动起一缕妖息,凝聚于指尖化作紫色的雾焰,映亮她行将就木的眼:“认得她么?”
老妪霎时抓住她展露妖力的手,开口前两行浊泪奔涌而出:“主上……主上!”
她紧抿着唇哭相扭曲得有些狰狞,粗粝哽咽的嗓音比眼泪更苦:“他居然没有说错……他居然没有说错,一千年,您果真回来了!”
姜央偏了偏脑袋,大略领悟到她的意思:“喔。”
她平铺直叙道:“妖王神魂俱灭,不会再回来了。”
老妪不知是喜还是悲的神色骤然僵住,凝视她半晌,眸中光火彻底熄灭,只会失魂落魄般重复她的话:“是啊,神魂俱灭……”
姜央眼睫稍垂,将腕上折荒剑往袖中藏了藏,指尖轻点在她掌心,将一缕妖息灌注于她掌中:“这是她留在世间,最后的气息。”
老妪捧着那股浅薄微弱的妖息,将脸深深埋进其中,良久未动。
这只自沥州三万里冰冷烟瘴中来,不通人间七情八苦的天生邪灵,却在此刻隐约意识到这缕妖息于面前这个凡人的意义。
她静坐于她身侧,音色也如烟波渺渺:“妖王尚有遗志留存,我要你告诉我,你是谁。”
妖王遗志四字将她触动,老妪从朝圣般合捧的掌心中抬起头来,告诉她一个名字:“琼娘,我叫琼娘。”
丹田上妖王的禁制波荡。
一千年的风沙太过厚重,她连自己的姓氏与来处都记不清了,便只好从尚有记忆的那一日讲起:“我快死了,是主上的妖血救活了我,主上以妖神之谕赐我不死不灭,侍奉她与天地永生。”
可她没有永生,反而徒留这个凡人忠仆在妖城中行尸走肉般活了一千年。
虽不死不灭,却在妖域黄沙的摧袭下逐渐老去,老成枯树残烛一般可怕的模样。
琼娘将袖中珍藏的紫绸给她看:“老婆子活得太久了,关于人间唯一的记忆,便只有这酬神的绢带了。”
她目光渐远:“我有时睡着,会梦到那年去看祭饯花神,满城绸带飘扬,好像有人说,将祈愿写在绢带上,系到树梢,风吹起时愿望便能被供奉的神明看到。”
“你有甚么愿望。”少女问她。
琼娘却不再提及,只是自顾自讲下去:“赵佞说一千年后主上必定重归王位,与他共统九域。”
见她不言,才后知后觉地补充道:“赵佞便是紫赵仁,当年他拜入主上麾下,被主上钦点将本名拆字,改作赵仁。”
琼娘轻蔑地啐了口:“覆水黄泉一战,赵佞临阵脱逃,成了唯一的幸存者,他以尊上之姓自冠,邀买各路妖邪,才有了如今的紫赵氏。”
身侧少女默默良久,轻眨着眼道:“所以妖王遗志,是杀光他们么。”
她音色极尽清丽,带着点凇雾一样的通透冷意,幽静却莫名令人胆寒。
琼娘惊讶了下,随即无奈笑道:“纵有主上遗志,可你只是一只没长大的小猫妖,如何与赵佞相抗呢?”
姜央抬手,才恍然想起丹田灵海上一时难以冲破的禁制。
楼归寂适时从暗处显露出身形来,遥遥等她起身,小跑着迎上来牵住他的手。
琼娘模糊想起从前照顾妖王殿中那些小猫妖时,长大后还有一个要紧的阶段,是甚么来着?
她隐隐觉得重要,却因着相隔太久,一时再记不起来,于是最终也未再嘱咐甚么,只是目送二人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