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看他年纪小,便不当回事,随口糊弄:“我是咱们院里新来的厨娘,就是想问问公子,今日的饭食可还合口味?烦小哥帮我通传一声。”
说罢,她掏出荷包,递了块糕过去,想要贿赂他。
孰料对方根本不听她使唤:“不必通传,公子不见。姑娘赶紧回吧,要是被白术姐姐瞧见,你我都要挨骂的。”
玉露还想说话,那书童背过身去,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一副守着等她走的架势。
玉露:“……”
瞥见玉露悻悻离开的背影,重云暗暗撇嘴,心想着收买人也不知道拿些好的出来,那糕表面干巴巴的,还有裂纹,一看就放了好些天。
都风干了!
他伸手往怀里掏掏,掏出叶莺给他的那个素白手绢包,拈着一块淡黄微绿的豌豆糕就吃了起来,嗯,甜!
叶莺给他包了有四五块,原本还想着留些给苍梧,现又改了主意,舍不得了。
外边的动静并没影响到内院,受郎中叮嘱,崔沅上午会练拳,舒活一下筋骨,点到为止。
于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过久、过激的运动都不太适合,慢慢过完两套拳招,身上微汗,手脚发暖,苍白的脸色也因为气血上涌而恢复了红润,这时是最舒服的。
白术候在不远处,先奉巾,待他拭去汗,再再奉茶水。
茶水下肚,温热的抚慰感流向了四肢百骸。崔沅休息了一阵,没有进屋,就势在庭院里的藤椅上坐了下来。
天光明媚,云影散漫,清泉潺潺淌过细石,映出清幽树荫,将空气中浮动的燥热驱除不少。
实是个坐看云卷云舒的好天气。
崔沅唤人取来鱼竿与饵,就坐在树下垂钓。
这种状态维持不了多久,随着时间推移,他的手脚渐渐又变冷。不必他开口,白术觑着时辰,及时地进屋将披风取了出来。
重云也提着煎好的药回来了。
“放那吧。”
这些固本培元的汤药,到如今,喝与不喝,实则无所谓了。只是为了慰祖母老人家的心肠,他每日还是会照常服药。
他能感受到药效微薄的作用,使他不致于每夜痛不能寐,也能感受到身体中有一些什么在渐渐流逝。
无可挽回。
崔沅没什么表情地端起药盏,一口饮尽。
公子没皱眉毛,重云闻见苦味儿,倒是拧得紧紧,忙将叶莺备的豌豆糕给端了出来:“公子尝尝这点心,压压药味,莺儿姐姐做的。”
崔沅瞥见他嘴角没擦干净的糕点渣子,眉毛一挑,注意力显然在那声“莺儿姐姐”上。
这是个陌生的名字,崔沅毫无印象,想来是昨日祖母安排的人。
以往也不是没有婢女或旁的女子想通过重云或是苍梧来打听他的消息,两人从没被哄得。
要么这婢女善于收买人心,要么这点心味道很好。
自己的小厮是什么秉性,崔沅非常清楚。能作他书童的,绝不是那种一块糖、一枚糕就能被收拢的小孩。
崔沅忽地想起今早鸡丝粥的滋味。
他没有药后食蜜饯的习惯,此时却觉得,这样闲适的晌午,不沏一壶清茶、配一碟点心度过,实有些浪费了。
于是他伸手拈了一枚,嫩黄微绿的糕点,上头有些星星点点的橘,外表看来,普普通通而已。
放入口。略一品,清甜微酸的味道在舌尖化开,逐渐替代了苦涩。
叶莺拿不准对方爱不爱吃,做得不多,一枚只拇指大小,在碟里摞成塔状。
崔沅坐在藤椅上,一面垂钓,一面欣赏着天光云影,手边摆放的点心摸起来是那样自然。
一下午的功夫,宝塔眼看眼地没了“塔刹”,又没了“屋顶”……渐渐的,“塔身”也被消灭了,只留下个“基座”。
白术心里泛起了嘀咕,朝食还能说是昨晚用得太少,公子早被那些汤药败了胃口,再珍贵的精馔佳肴也只浅尝而已,几时对份点心这样青睐过?
一条鱼也没钓着的崔沅看眼天色,擦擦手上点心屑,起身道,“回吧。”
等到哺食,竹苑众人还以为公子下午用多了点心,该吃不下什么才是,却见他饭虽吃得少,却将那莲子羹喝了大半,只剩点残汤。
白术动了动唇,公子今日的胃口甚好啊。
若换了小厮凌霄来,这样蒸得酥软趴烂再浇上滚热蜜汁的莲子羹,连喝上三碗都不算什么,只怕是还能再干两大碗饭,但这毕竟是病弱体虚的公子,她有些担心公子会积食。
白术不知道,其实是叶莺想到病患丧失胃口后吃得少,怕乍饱胃胀,便在豌豆糕中加了些橘皮末,不仅开胃健脾,还误打误撞恰好对了崔沅的口味。
崔沅惯常只食七分饱,今日的菜肴格外合口味,便多进了一些。
用饭时他也在思考。
大厨房的饭食并非不好,相反,可以说是很用心,非常清淡,适合病人养生,但,不合他的口味。
他的味蕾早就被那些苦涩的汤药坏蚀了,清淡的食物在他嘴里,几乎等同于嚼蜡。但他本身又不喜欢过甜、过油的食物,也就无法习惯市井中的味重吃食。
这个厨娘,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