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千岁爷这个份儿上,既能保全自身,又真的是为陛下龙体着想,全了父子之情。
姬长钰低头看着父皇给二哥的手书,黄色绢绸上的黑墨写了一半,没有再写下去,他平淡无波地扫了一眼,并未去看清上面全部的字迹,就移开了眼光,扔到冯生面前,“烧干净了。”
负手捻着扳指,目光放远,已经去看窗外了。
暖阁内静得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夕阳余晖下,千岁爷身姿如松,背影孤冷,有说不出的悲伤和失望,冯生看得鼻尖一酸,心里也不好受。
陛下病后,千岁爷是十分有孝心的,手下的人四处奔走为陛下求医问药,陛下却仍对千岁爷忌惮,他都不敢看这衣带绶上写了什么,千岁爷会有这样的脸色。当时他把这衣带绶拿给千岁爷,千岁爷许是就预料到了什么,只是一直没去看过,直到今日陛下病况大好,才草草扫了一眼。
这封衣带绶是他从陛下的枕头底下发现的,大迎枕里鼓囊囊的,他多了个心眼,趁陛下昏昏沉沉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换了枕头,里头写了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敢去知道,陛下清醒后定然也是察觉了,却并没说什么,这事儿也就这样过去了。
他没有多看,规规矩矩地照千岁爷的吩咐去办。
张皇后得知陛下龙体大愈,喜极而泣,立即乘了仪仗,赶去乾清宫。内廷的嫔妃们闻讯,也有些坐不住了,但如今东宫太子掌权,内廷嫔妃不敢越过张皇后轻举妄动,只是在各自宫中也难以安生地待着了。
张皇后十分聪慧,从不参与朝政,待后宫也宽和,教养着皇子公主,文宣帝是敬重张皇后的,也念着张家当初的效力,张皇后服侍过文宣帝吃药用膳,就扶他去寝房躺着了,文宣帝鬼门关走过一回,身子骨仍是单薄,他自知虽是大好,但远远不比从前。
他拍了拍张皇后的手,说她辛苦了。张皇后温柔道:“孩子孝顺,后宫和睦,臣妾算不得辛苦。”
文宣帝心生感叹,问起几个孩子,张皇后道都好,还日日给陛下诵经祈福,陛下病愈就念着要过来请安。
文宣帝心知张皇后言过其实,他养的孩子自己心里清楚,都有自己的心思,哪这么孝顺他,他也不是个好父亲,那么多孩子总有他照顾不到的,他病后没太子压着,前朝后宫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了,不过好话文宣帝还是乐意听的,自己骗骗自己罢了。
文宣帝吃了药,就昏昏沉沉地睡了。
……
张皇后一从乾清宫出来,就见德妃的仪仗正往这儿走,德妃一从仪仗上下来,就给张皇后请了安,问起陛下的病情,张皇后罕见地冷下脸,“陛下吃药睡下了,陛下刚刚病愈,须得静养,德妃要是真的记挂陛下,不如安生在宫里多抄几卷经书,为陛下诵经祈福。”
当着奴婢们的面,被张皇后训斥,德妃脸上也挂不住,“张姐姐这是什么意思,陛下病情好转,难不成只能张姐姐伺候,妾身们见陛下一面,也见不得吗?这是什么道理?”
张皇后一眼都懒得看她,“来人,送德妃回去!”
德妃脸色微变,已有御前的内侍过来,要请德妃离开,德妃忍了忍,顾及远在藩地的儿子,倒底是把这口气咽下。张皇后现在得意,她倒要看看能得意多久。
两宫娘娘剑拔弩张的,内侍们自然都是听皇后殿下的话,毕竟燕王爷的地位可比不上东宫太子爷。
孰轻孰重,孰是孰非,这大内里的人门清。
……
令窈有段时日没去御花园采花露,姨母问起她,她含糊地说遇到几回宫里的娘娘,她不好再随意走动,柳昭仪想来也是,这内廷不比宫外,还是留在她身边安全。
姬长钰答应她那五桩事后,令窈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又得知陛下病情好转,令窈想着太子爷应该更忙,就没空再让她过去,她愈发高兴。
令窈这分高兴没维持多久,就从东角门遇见了笑眯眯的崔净涣。
“县主万福。”
令窈被崔净涣带去了东宫。
东宫太子寝房,姬长钰正在琴桌后拨弦调音。
把端宁县主带到,崔净涣就带着伺候的内侍们下去了。
见她进门,姬长钰就倚靠到官帽椅上,招手让她过去,令窈走近,鼻翼下才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
姬长钰穿着一身宽松的道袍,领口微敞,眼皮陷出一道褶皱,一副醉玉颓山的倦容,从未有过的艳色旖旎,像勾栏瓦舍里倚红偎翠的风流少爷,又有着勾人的清冷。
分明是那般的阑珊慵懒,不知为何,令窈却无端觉出了太子爷眉宇间的萧索。
寝房里没有伺候的内侍,只余一点残灯。
令窈想起那首词。
几番薄幸。无限伤心景。
眉前事,心头病。
窗棂外,一枝带雨梨花影。
飘红泪,独步东风静。
此生多寂寥。
太子爷……像是有心事。
她迟疑地上前,姬长钰伸臂揽她落到怀里,下巴就垫在她肩上,两人并坐一把椅子,那股酒香更浓,她余光里甚至看到了姬长钰泛红的耳根,眼眸浮光流转,却又分外清明。
半醉不醉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