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着,他们会突然转过头来,对维娅说话:“你要经常和他在一起,因为你们是青梅竹马。”
好奇怪。
这种时候,父母变得不像父母,成了套壳的空心人。呼吸的空气,脚踩的地板,家庭的陈设,全都有种拟态的不真实感。好在下一刻,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温馨,和平,挑不出任何瑕疵。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维娅和家人相处,和邻居家的小孩一起玩,只要她不打算抗拒他的出现,不打算真心伤害他,生活就不会出现异常。她曾无数次借着玩闹观察他,从眉眼到嘴巴,到苍白瘦弱的身体。怎么看,怎么试探,都没有任何问题。
他似乎只是个有点早熟的怪脾气小孩。
在被她欺负或撒娇时,会偷偷地弯起嘴角。在她和其他孩子奔跑打闹时,会安安静静待在阴凉处,为她守着玩具箱和小水壶。
“我又赢了!"无数次地,维娅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叉着腰向他炫耀,“这公园我最厉害,请称呼我为老大!"<1
阴影里的苍白男孩打开水壶递给她,很听话地喊老大。嗯。维娅接过水壶,挑剔地想,就这么处着吧,毕竟这小子还挺识趣,而且孤零零的,除了自己,没人和他玩。至于和他相处时产生的怪异失控现象,者都得记下来,好好分析。
她一定会找出所有异常背后的真相。
五岁,六岁,七岁。
幼儿园升上小学。
白天和伙伴们疯玩疯闹,傍晚和“竹马”牵手回家,夜里入睡,一次次站在没有出口的酒店里。
八岁,九岁,十岁。
照常上下学,和“竹马"一起做作业读书,同桌吃饭同屋睡觉。多一个人在床上,并不能影响噩梦的到来。现实中她的身体越发强壮,梦境里的她在酒店回廊和楼梯奔跑,无休无止地打开一扇又一扇门。十一岁,十二岁,十三岁。
割裂的黑白日夜滋生了暴戾与愤怒。她在梦里被怪物追逐,被黑影缠绕,她在现实抡起椅子,试图砸碎所有的恶意与不公。十四岁,十五岁,十六岁。
常年相处的邻居竹马,对她有着无穷无尽的体贴耐心。但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年纪,依然喜欢抱着她,闻她的味道。冰凉的身躯和呼吸让她想到梦中阴魂不散的瘦长鬼影。
十七岁。
她和他越来越像最普通的青梅竹马。
“我要读你在的学校!"维娅向少年宣告,“你能考上的,我也能考,我才不会输给你!”
就像在梦里,她不会输给那纠缠不休的黑影。她已经长大了,现实长时间的训练结果投射到梦境中,足以让她和奇形怪状的生物们厮杀搏斗,把它们塞回阴暗的房间。而窗外徘徊的巨型黑影,永远无法将她吞食入腹。十八岁。初夏。
维娅报考了明樱学院。
她没想通自己为什么改变主意,打算变更志愿时,听到了隔壁邻居家传来的噩耗。
据说是打电话时出了车祸,两个人当场死亡。在医院,她真情实意地伤心大哭。抱着表情匮乏的少年,眼泪和鼻涕弄脏他的胸囗。
她是真的、真的在为他难过。
可是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身体又会失去控制?为什么逼迫她念出不属于她的台词?
“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维娅听见自己陌生的声音,“我和妈妈都会陪着你的…哥哥。”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谁会轻易做出这种奇怪的承诺啊?她有她的人生,他有他的前路,就算关系好,他们也不是真正的一家人吧?
一一那就去明樱学院吧。
冥冥中有声音对她说,去明樱上学,远离他。你早就意识到他过分黏人了不是吗?等你到了明樱,会认识形形色色的人,更多优秀的异性都会喜欢你。维娅不在乎异性的喜欢。
但她的身体显然不这么想。
假期里,前一刻她在做梦,后一刻清醒过来,坐在梳妆台前练习化妆。上一秒念叨着头发有点扎眼睛该剪了,下个瞬间却抱着母亲的脖子撒娇,要柔顺的洗发液和美发店推荐。
直至入学报到那天,她看见镜子里乖巧整洁的自己。齐肩长发,西服扣子卡得喘不过气,裙子短到膝盖以上。母亲笑着为她戴上冰凉的手链,替她喷洒香水。
“我们维娅也变得喜欢这些东西了啊…真的长大了。”母亲如此感慨。
维娅愣愣地站着,指向镜中的自己:“妈妈,她是谁?”她是谁?
我是谁?
我的身体不完全属于我。我的意志不完全属于我。我的白天和我的梦境,都在追杀我。
我,不是我。
坐车前往明樱的过程也像做梦。维娅频繁地失去身体控制权。抵达明樱学院,双脚踏进大门的那一刻,空气似乎出现了微妙的波动与凝滞。令人不适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投来,她觉着自己好像成了砧板上的一块肉。等待被谁切割,划分,装饰摆盘。
“竹马”突然闯入,破坏了这种氛围。他如同护犊子的老母鸡,对周围的人吡牙。
维娅有点高兴,但不多。
她拉着他往里走,习惯性地嘲笑着他,偶尔回过头来,能看见他阴沉的脸,以及头顶乱翘的滑稽卷毛。走着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