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乱世出英雄,依我看,您骨子里那股子气度,将来必是搅动风云的人物!”
“江老板不愧是做大生意的,这话说得,我自己都差点信了!”
江大牙啪嗒一声擦亮火柴,火苗映得他眼神热切,“小伙子如今可有成家立业?以您的本事,往后必定名震上海滩,哪家姑娘能嫁给您,那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您这话是认真的?”刚点上烟的李海波,愕然地后退半步。
“自然!”江大牙爽朗地笑起来,“我家小女年方二十四,是女子师范毕业的高材生。
模样周正又知书达理,一手毛笔字写得比许多先生都好。
就是眼光太高,把门槛都快踏破了,她还待字闺中。
院长和她最说得来,不信你问问她!
长得可漂亮了,见过的人没有不夸的!”
李海波望着对方眼中真诚的期待,喉结动了动,苦笑着摇摇头,“不用问,问了也没用!”
“什……什么意思?”江大牙的笑容僵在脸上,声音不自觉拔高了几分。
“你女儿嫌我丑!”
“啊……这!”江大牙一时语塞,精瘦的脸颊涨得通红,“死丫头,会不会看人呐?只看皮相不看人品,真是糊涂!”
……
李海波没在孤儿院待太久,告别了依依不舍的院长和热情过头的江大牙,骑着自行车返回了闸北的小院。
推开斑驳木门时,堂屋漏出的昏黄灯光里,飘来浆糊特有的气息。孩子们歪歪扭扭挤在八仙桌旁,稚嫩的手指正笨拙地将纸片折成火柴盒形状。
阿生站在桌尾,踮着脚往每个人的托盘里添浆糊,喉结还未发育完全的脖颈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白色痕迹。
自从新仔跟着马全义去了丁家村后,年纪最大的阿生就自觉担起了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
“孩子们!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做手工啊?”
扎羊角辫的小花抬起头,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纸屑“孤儿院被大火烧掉了,我们想多赚点钱,给孤儿院建大房子!”
李海波喉间发紧,这些火柴盒就算糊到开春,换来的铜板恐怕还不够买几袋水泥。
可看着孩子们发亮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蹲下身,轻轻抚平小花翘起的发梢“花花最懂事了。不过晚上做手工容易伤眼睛,等明天太阳出来再做吧!”
小花攥着没折完的纸片,倔强地咬着嘴唇,“可是白天我们还要读书写字,我们只能晚上做了,而且我还想多做一点!”月光映在她发梢的碎纸上,像撒了层星星的残屑。
李海波蹲下身,与孩子平视,“花花,心存善良是对的,但是做慈善得根据自己的能力量力而行。”
他指了指窗外沉沉的夜色,“没有谁为做慈善拼命的,这样不对。
你看,孤儿院的孩子们都已经睡了,没道理你们这些帮忙的人还得挑灯夜战吧?”
“真的吗?”小花眼里泛起疑惑,指甲无意识抠着浆糊干结的桌面。
“真的。”李海波揉了揉她的羊角辫,“赶紧洗洗睡吧!睡晚了影响长高,到时候可追不上隔壁的小虎了。”
孩子们窸窸窣窣收拾着工具,等堂屋灯灭,此起彼伏的哈欠声中,他突然想起什么,轻声问“阿生,姆妈呢?”
“不知道,刚出去不久,没说去干嘛!”
李海波望着虚掩的院门,母亲向来作息规律,即便是最忙碌的日子,也会在天黑前回家就不再出门。
此刻,门扉半开,露出外面空荡的弄堂,反常得让他心头泛起一丝不安。
但想到杨春他们和房东商量买楼的事还没回来,想来回来就得开始凑钱了,他便压下疑虑,转身迈进屋内。
回到卧室,李海波轻轻关上门。从随身空间中取出一个沉重的空保险柜。
他将保险柜安置在角落,又陆续取出金条和大洋,仔细地将它们码放整齐,最后扯过那块油渍斑斑的破毡布盖住。
夜风裹着苏州河的潮气掠过石库门院墙,吹动院角的竹帘沙沙作响。
李海波坐在柿子树下,手边的紫砂壶冒着袅袅热气。混着弄堂深处隐约的评弹唱腔,在夜空中回荡。
他抿了口茶,茶叶的苦涩在舌尖散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虚掩的院门,心中那丝不安又悄悄泛起。
同一时间,孤儿院残破的围墙外,李妈贴着墙根疾步而行,怀中的蓝布包被冷汗浸得发潮。
她悄悄推开了孤儿院的大门,老旧铁门发出的吱呀声。
刚送走江大牙的院长举着煤油灯从门廊转出,昏黄光晕在李妈苍白的脸上晃出细碎的阴影。
“小花妈妈,你怎么来了?”院长望着她急促起伏的胸口,煤油灯的火苗在玻璃罩里轻轻摇晃。
李妈把布包抱得更紧,“我那什么我没什么钱,就五块大洋还是平时攒下来的,院长你别嫌少。”
说完颤抖的指尖在布包里摸索许久,才捏出几枚被体温焐得发烫的大洋,银元表面的“中华民国”字样在灯光下忽明忽暗。
院长眼角的皱纹里盛满笑意,“小花妈妈,你是想说,给孤儿院捐五块大洋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