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廷文看着她窘迫又强装镇定的模样,眼底再次漾开涟漪。
他没有追问,只是拿起餐巾擦了擦手,语气沉缓
“赵瑾禾是我侄女。她所了解的,只是她作为晚辈看到的,”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地落在方允脸上,“或者,是我允许她看到的那一面。”
他话锋微转,意有所指
“你在这里,看到的,才是更完整的赵廷文。不要通过别人的眼睛来看我。”
他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方允心里激起无声震荡。
是啊,那个在书房深处珍藏着黄玫瑰的男人,那个不动声色安排好一切的男人,那个会在深夜问她“想不想我”的男人……
这些都是瑾禾口中的“冰山”、“机器”所无法涵盖的。
她是他的妻子,是与他晨昏相对的人。他是在告诉她,要亲自去感受,去解读。
方允低下头,目光落在碟子里那颗剥得光滑圆润的鸡蛋上。
心里某个角落,似乎有颗沉寂的种子,正悄然顶开坚硬的壳,探出带着新绿的颤意。
她拿起勺子,轻轻戳了戳温热的蛋白,唇瓣微动,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嗯。”
赵廷文看着她微微泛红的侧脸和低垂的眼睫,端起粥碗,唇角那抹清浅弧度,始终未曾淡去。
晨光落在两人之间,安静而温暖。
*
隆冬的京城裹在铅灰色天幕下,尚未苏醒。
黑色红旗轿车平稳驶出戒备森严的院落。
车内是另一个世界。
温度适宜,空气洁净,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空调系统极细微的气流声。
赵廷文靠在后座宽厚座椅里,深灰色羊绒大衣,衬得他下颌线愈发冷峻。
窗外飞掠而过的,是裹在寒霜里的光秃枝桠和肃穆的灰色楼宇。
骨节分明的手随意搭在膝盖上,目光沉静地望着前方,仿佛在审视这座城市尚未完全显露的筋骨脉络。
副驾驶位的李湛,身形端正。后视镜的方寸之间,他捕捉到了领导眉宇间一丝几乎不存在的凝滞。
极轻,像冰面上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划痕。
车子驶上新街口附近一条清静的辅路,路旁堆着灰扑扑的残雪。
环卫工人穿着厚重棉服,正费力铲除人行道边角凝结的薄冰。
车轮碾过清扫过的主路,发出干燥的沙沙声。
赵廷文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窗外那些铲冰的身影,又极其自然地收回。
沉寂几秒后,低沉醇厚的声音才响起,不高,却带着穿透力
“李湛。”
他并未转头,视线依旧落在前方虚空
“这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路面上看着是干净了,可有些地方,”他语速平缓,字字清晰,“尤其是那些不起眼的拐角、背阴的辅路、台阶连接处……”
恰到好处地顿住,像是在确认某个具体场景,“雪水积着,夜里一冻,就成了看不见的冰壳子。最是滑脚,稍不留神,就容易栽跟头。”
李湛的后背瞬间绷直了几秒,随即恢复如常。
他立刻微侧上身,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专注,声音清晰沉稳,每个字都像秤过
“是,赵员长。您提醒得非常及时。”
他没有重复具体地点
“此类隐患,我们高度重视。请放心,涉及的关键路段,”他特意加重“关键路段”四字,“均已安排专人,反复清理排查,确保无遗漏。”
车内再次陷入静默,唯有轮胎碾过路面的规律声响与暖风低吟。
赵廷文目光平视前方,脸上无波无澜。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喉间发出一声极短促、低沉的
“嗯。”
片刻,他再次开口,声音更沉了几分,带着掌控全局的笃定,直指核心
“路,要畅通。一点阻滞,都可能影响全局。”
“明白,绝对保证畅通无阻。”
李湛的回答斩钉截铁,无需任何多余的确认或解释。
车子平稳汇入车流,窗外是愈发肃穆庄严的建筑轮廓。
同一片凛冽的晨光,透过窗棂,将清冷投进温暖室内。
书房异常安静,只有加湿器喷吐着细微白雾。
方允坐在宽大红木书桌后,受伤的脚踝被小心地垫在脚凳上。
她穿着居家服,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左手边,摊开的文件资料堆叠如山。
工作间隙,她端起手边的骨瓷杯,温热的红茶气息氤氲上来。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偏离了屏幕,落在书架一隅。
那里,静立着一朵永恒定格的黄玫瑰。
隆冬时节,窗外是肃杀的枯枝,这抹被时光凝固的暖色便显得格外突兀……且刺眼。
“你在这里,看到的,才是更完整的赵廷文。不要通过别人的眼睛来看我。”
男人低沉的嗓音毫无征兆在耳畔响起,清晰得如同早餐时他就坐在对面,慢条斯理剥着鸡蛋。
一股细微的凉意,混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涩然,悄然从心底弥漫。
她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抬起,似欲触碰那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