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渗过竹帘,又被锦缎屏风拦在前堂阶下。
青烟在鎏金香炉中蜿蜒攀升,王太医端坐在医案后的太师椅上,正随手翻阅着一本《千金翼方》。
当吴桐掀帘踏入前堂时,老者抬起眼眸,目若寒星。
“师尊,吴道长到。”药女长袖轻阖,毕恭毕敬地鞠上一躬。
王太医点了点头,他推来一盏浮着当归的药茶,对吴桐说“坐。”
“谢谢。”
吴桐拾起道袍长摆,落身坐在医案对侧的圆凳上。
这是二人第一次这样平和的共居同堂,仿佛一对忘年交般对坐饮茶。
这一刻就连药女都不禁有些恍然,似乎眼前这老少二人,先前所有的争锋都在此刻消弭殆尽。
空气中笼罩着令人不安的寂静,唯有旁边红泥小炉上的黄铜茶壶还在喷吐着蒸汽,不停咝咝作响。
“为何今日不见药童伴您左右?”吴桐放下茶盏,率先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氛围。
“他啊。”王太医眼皮都未抬起,他用杯盖抿着杯中浮沫,说道“这孩子心性浮躁,我安排他去采些难得草药,也正好借机磨砺一下他的性子。”
“原来如此。”吴桐讨了个没趣,只得草草结束话题。
檐角铜铃忽地乱响,山风卷着潮湿的雨气扑灭两盏长明灯。
“吴道长。”灯火明灭中,王太医放下茶盏,他直视着眼前的年轻人,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可知,为何太医院正堂,要悬‘如临渊岳’匾额?”
迎着老者清透却锐利的眼神,吴桐蓦然想起急诊室墙上那句“生命至上”的标语。
“前元至正二年,老夫曾在济南府亲历过天花大疫。”王太医双掌拢于胸前,自顾自说道“当时老夫年纪尚轻,不惜举家族之力,终于配出避瘟丹,可百姓宁喝符水,也不肯服药。”
老太医的指尖微微颤动“那年隆冬,城外荒冢埋了三千具尸骨,半数人到死还攥着道士画的驱疫符。”
吴桐摩挲着茶盏边缘,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而后,洪武二年。”王太医继续说道“开平王常遇春率军北伐,围城元上都达三十八日之久。”
“军中也如今日这般瘟疫横行,待老夫赶到时,看到兵卒们正把最后那个懂种痘术的医户扔进沸锅里。”
“这……这是为何?”吴桐闻言顿时一惊。
王太医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吐出一句“因为有人谣传,喝医者肉汤可免疫!”
药香陡然变得刺鼻,老者的眼底的哀伤中浮现一抹狠戾。
“我大抵是老了,总想对后辈说教一番。”王太医苦笑着,伸手挑开竹帘,对吴桐轻声说道“老夫用半辈子参透一个道理这世间最难医的不是蛇毒瘟疫,而是藏在膏肓间的猜忌,是烙在魂魄里的愚妄。”
林海簌簌,山风穿过王太医的袍袖漫进窗来,吴桐发现所有香炉飘出的烟柱都在向西偏斜——那是感通寺的方向。
“好一派祥光瑞霭,宝相庄严。”王太医喃喃道“你救得了病,救得了命,可救不得这众生迷障啊。”
“您的意思是……?”吴桐站起身来,他似是听懂了王太医的弦外之音。
“虽然你我之间颇有宿怨,但你毕竟是我岐黄门人。”王太医转过身来“老夫惜才,奉劝你一句,莫用自己的后路,为他人行方便。”
听着王太医的话,吴桐又回想起那日自己预料中的结局。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我明白了。”吴桐沉声说道“您的意思是,这些平民百姓,不值得我救,对么?”
“是这么个意思。”王太医点头应允,眼底藏不住的锋利光芒犹如料峭冬霜。
“吴道长,师尊今日能对您说出这般话,可谓是言出肺腑!”这时,一旁的药女忍不住了,她上前说道“师尊曾不止一次对我们说过,以您的本事,不该屈居乡野,应有更大的作为啊!”
吴桐的手指骤然收紧,茶盏在掌心发出细微的脆响。
他望向窗外翻涌的雨云,感通寺的琉璃瓦在雷光中忽明忽暗。
“王大人。”他忽然轻笑一声,抬头迎向王太医冷峻的面容“您当初赠我熟苗时,可曾想过今日这番说辞?”
老者抚过案上《千金翼方》的残卷,沉声道“彼时老夫守的是医道,此刻劝的是人心。”
他的指尖叩了叩书中的【大医精诚】四字,讲述起来
“济南府瘟疫时,我曾剖开一具孩童尸体取痘,那孩子至死,都还攥着半块桃木符。”
“他娘亲却将我告上官府,说我剜了她儿的仙根。”
药女闻言一震,捧药的手险些打翻铜壶。
“后来呢?”吴桐目光扫过书上那四个沉甸甸的大字。
“后来那妇人染了天花,是我用她儿子身上取来的痘痂,救了她的命。”王太医枯瘦的手背上青筋虬结,“结果,她痊愈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往我的医馆泼粪,咒我断子绝孙。”
竹帘被狂风掀起,暴雨卷着百草香扑满堂前屋后。
吴桐眼前渐渐浮现想起蓝朔楼背上的伤痕,想起李四绝望中求生的眼神,想起阿萝爷爷掌心的银锁,想起在现代,成百上千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