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沪上著名慈善基金会举办的义卖游园会请柬。这种场合历来是各方势力交际、展示影响力的舞台,她作为苏慕辰的养女,于情于理都必须出席。
游园会设在法租界的一个大型私人花园。阳光和煦,衣香鬓影,草坪上支起了白色的帐篷,摆放着各种待义卖的物品,从古董字画到珠宝首饰,琳琅满目。乐队演奏着轻快的乐曲,绅士名媛们三五成群,谈笑风生,一派祥和气氛。
沈蔷薇穿着一身鹅黄色软缎旗袍,外罩米白色开司米披肩,显得清新又娇俏。她端着酒杯,与几位相熟的太太小姐闲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寻。
他果然来了。
贺承钧没有穿军装,换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少了些许战场杀伐之气,多了几分商界精英的冷峻与矜贵。他正与几位洋行大班和政府要员站在一处交谈,身姿挺拔,气场强大,依然是人群中的焦点。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转头望来。隔着一段距离,两人目光再次相遇。
这一次,贺承钧没有立刻移开视线,也没有颔首示意。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仿佛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在评估一把刚刚见过血的利刃。
沈蔷薇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避开他的视线,但骄傲不允许她这样做。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甚至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一抹挑衅般的、明媚的笑容。
贺承钧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动了一下,像是回应她的挑衅。他对着身旁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竟朝着她走了过来。
周围的目光瞬间变得微妙起来。经过拍卖行和百乐门的事件,贺少帅对沈小姐的“特别关注”早已不是秘密。此刻见他径直走向她,众人纷纷露出心照不宣或好奇探究的表情。
“沈小姐。”贺承钧在她面前站定,声音低沉。
“贺少帅。”沈蔷薇笑着回应,语气轻松,“今日怎么得闲来参加这等闲适的活动?”
“慈善义卖,略尽绵力。”贺承钧回答得官方,目光却落在她脸上,“顺便,透透气。”
又是透气。沈蔷薇想起那晚在日本领事馆露台上的对话。
“看来少帅也觉得里面闷?”她意有所指。
“分场合,也分人。”贺承钧的目光扫过她身旁几位略显局促的女士,那几位太太小姐立刻识趣地找借口走开了。
只剩下他们两人站在草坪中央,阳光洒落,仿佛为他们隔出一小片独立的区域。
“那晚,”贺承钧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吓到了吗?”
他问的是佐藤的事。
沈蔷薇握紧酒杯,指尖微微发白。她抬起眼,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那里面的情绪复杂难辨。她忽然不想再完全伪装下去。
“如果我说没有,少帅会觉得我冷血吗?”她轻声反问,带着一丝自嘲,“如果我说有,少帅又会觉得我矫情吗?”
贺承钧凝视着她,片刻后,忽然极淡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冲淡了他脸上的冷硬,却显得更加高深莫测。
“我说过,你不必在我面前伪装。”他缓缓道,“我知道你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沈蔷薇几乎想冷笑。你只知道三年前雨夜里一个模糊的影子,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背负着什么,不知道我为何而活!
但这些话,她只能压在心底。
“少帅总是这么自信。”她移开视线,语气淡了下去。
“不是自信。”贺承钧的声音低沉而笃定,“是确定。”
他忽然向她微微倾身,靠得更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的恐惧,你的眼泪,可以骗过所有人,甚至可能骗过你自己。但你握枪的手,很稳。你的眼神,在瞄准的时候,冷得像冰,也亮得像火。那种眼神,我永远不会认错。”
沈蔷薇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了。
他看到了!他可能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他凭借直觉和经验,早已认定!
她猛地转头,想要反驳,却撞进他近在咫尺的、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那里面没有质疑,没有审问,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认定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狂热。
“那晚在江宁,你看我的那一眼,就是那种眼神。”贺承钧一字一句,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重砸在沈蔷薇心上,“所以,别否认了。沈蔷薇,或者……我该叫你别的什么名字?”
周围的音乐声、谈笑声仿佛瞬间远去。沈蔷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她看着他,第一次在这个男人面前,感到了一丝真正的、无法掌控的恐慌。
他知道了多少?他还知道什么?
就在她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表情的时候,一个欢快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贺少帅!沈小姐!原来你们在这里!”慈善基金会的会长夫人笑着走了过来,“义卖马上就要开始了,第一件拍品可是件好东西,两位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贺承钧率先直起身,恢复了惯常的冷峻表情,对着会长夫人微微颔首:“当然。”
他仿佛瞬间收起了所有的试探和逼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