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冬日,天色总是亮得迟些。
林望舒晨起梳妆时,窗外还是一片灰蒙蒙。
青溪伺候她穿上一件蜜合色缕金百蝶穿花缎面小袄,外罩一件青缎灰鼠褂子,底下是葱黄绫棉裙,虽仍是家常打扮,但用料讲究,色彩搭配也透出几分侯门小姐的底蕴。
用罢早饭,她照例先去正院给婆母王周氏请安。
王周氏今日气色不错,正拿着对牌吩咐管家婆子们一日的事务,见林望舒来了,也只是略点点头,让她在一旁坐着。
林望舒安静听着,并不插嘴,只在王周氏问及她院里炭火可够时,才起身回话:“回母亲的话,尽够了,昨日新送来的银骨炭极好,没什么烟气。”
王周氏“嗯”了一声,又道:“阿铮的伤看着无大碍了,你也费心了。”语气虽淡,却比往日多了丝温度。
正说着,忽听院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和整齐的脚步声,比平日王铮归家的动静更为肃整。
守在门口的小丫鬟忙进来禀报:“老夫人,奶奶,安平郡主老夫人过来了,车驾已到二门外了。”
王周氏闻言,立刻放下对牌站起身,林望舒也忙跟着起身。
婆媳二人对视一眼,皆有些意外。
安平郡主是族长王禄的夫人,论辈分是王铮的堂祖母,身份尊贵,等闲不会亲临各房院落。
“快随我迎出去。”王周氏整理了一下衣襟,带着林望舒快步走出堂屋。
刚到院门,便见安平郡主已利落地下了马车。
她今日未着繁复礼服,只穿了一身绛紫色缠枝莲纹的锦缎骑服,外罩玄狐皮大氅,长发挽成简单的圆髻,以一根通透的玉簪固定,通身上下并无过多饰物,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英气与雍容。
她目光扫过躬身行礼的王周氏与林望舒,声音清朗道:“不必多礼。听说阿铮前番巡边受了伤,近来族中事务繁杂,一直未得空来看看。今日顺路,便过来瞧瞧他可大好了。”
她说着探望王铮的话,眼神却沉稳地掠过林望舒及其周身环境,见其衣着得体,神态沉静,不见往日畏缩,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王周氏忙侧身引路:“劳堂伯母挂心,阿铮伤势已无大碍,正在书房看书。您快请堂屋上坐。”
一行人入了堂屋,丫鬟奉上热茶点心。安平郡主并未过多寒暄,径直问起王铮伤势恢复情况,又看似随意地问起那日冲突细节。王铮闻讯赶来,一一回答。
郡主听罢,目光转向侍立在婆婆王周氏身侧的林望舒,似是随口问道:“那日听闻你也在旁?倒是难为你,这般场面,寻常妇人早吓软了脚。”
林望舒微微垂首,声音平稳:“堂祖母谬赞了。孙媳当时心中亦是惶恐,只是见夫君受伤,情急之下,想起父亲如遇打猎受伤,处理外伤时,格外注重器具洁净,常以沸水煮布,言道可防邪气入侵,引发高热。孙媳愚钝,不过是有样学样,吩咐了下人几句罢了,实在当不得什么。”
安平郡主端着茶碗的手微顿,抬眼仔细看了她一眼。
这回答,既谦逊,又隐隐点出了关键,不像个只会哭哭啼啼的深宅妇人。
“哦?注重洁净……”郡主放下茶碗,“杨彪前几日来回事,倒也曾提了一句,说你这孩子心细,知道用煮过的细布包扎,免了伤口污秽。如今看来,倒是不假。”
林望舒心中了然,原来杨佥事已将此事当作趣闻禀于郡主。她面上依旧恭谨:“是杨大人过奖了。孙媳只是尽了本分。”
“本分也分尽得好与不好。”安平郡主语气听不出喜怒,“边地苦寒,伤病多发,若是照料之人都不知洁净,确是容易沾染病气,一传十,十传百。你这点‘本分’,很是紧要。”
“堂祖母明鉴。”林望舒轻声应道,“孙媳近日看家中嬷嬷,亦是如此。嬷嬷年高体弱,更需小心,所用之物皆尽力洁净,居处亦常通风散气,虽不能根治其疾,却也少了些反复。”
王周氏在一旁听着,微微点头。王铮也忍不住看了妻子一眼,觉得她今日说话条理格外清晰。
安平郡主听完,沉默片刻,精明睿智的目光似乎将林望舒里外打量了个通透。
忽然,她唇角微扬,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赞许的笑意:“是个心细沉稳的,不像京里那些只会风花雪月的娇小姐。”
她目光扫过林望舒身后略显单薄的伺候人手,开口道:“你身边伺候的人,看着倒也尽心,只是这边镇不同京中,时有动荡,你又是阿铮的家眷,没个得力周全的人在旁,终究不便。”
她朝身后略一示意,一名一直沉默跟随、身着暗青色劲装、年纪约十七八岁的女子应声上前。
这女子身量高挑,面容清秀却神情冷峻,眼神沉稳锐利,步伐轻捷无声,腰间束带下似乎隐着短刃的轮廓,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丫鬟。
“这是抚剑,跟在我身边有些年头了,手脚利落,也略通些拳脚,认得几味药材,处理外伤更是熟手。”
安平郡主对林望舒,也是对王周氏说道,“以后就让她跟着望舒,我也放心些。”
王周氏闻言,忙道:“堂伯母身边得用的人,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