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建阳城内最气派的酒楼,建阳楼,被整个包了下来。往日里,这里是县城婆罗门一掷千金的销金窟。而今夜,这里的主人,换成了一群刚刚用刀口舔过血的义军士卒。酒楼大堂内,灯火通明。上百名士兵挤在一起,桌上摆满了大块的酱骨头和冒着油光的烤羊腿,一坛坛烈酒跟不要钱似的流水般送上来。划拳声、哄笑声、粗俗的叫骂声,混杂着浓郁的酒气和肉香,几乎要将酒楼的屋顶掀翻。位置不够,酒楼外也有桌子支起来!这上百人,正是赵锋新晋百夫长后,划归到他麾下的弟兄。而在二楼最雅致的天字号包间里,气氛则要收敛许多,但酒意同样正酣。主位上,钱冲已经喝得满脸通红。正抱着一个酒坛子,跟身边的百夫长周光吹嘘着自己当年的勇武。吴斌和王力两人,也放下了之前的芥蒂,频频向赵锋敬酒。一口一个“赵兄弟”,叫得亲热无比。赵锋来者不拒,酒到碗干,脸上挂着憨厚的笑,仿佛真被这热烈的气氛冲昏了头脑。但他心里,却比谁都清醒。这顿饭,是他自掏腰包,花了大价钱请的。自然不是为了单纯的喝酒吃肉。他有三个目的。第一,收买人心。楼下那一百号弟兄,刚划到他手下,人心不服。一顿好酒好肉下去,胜过千言万语。往后上了战场,这些人才能真正为他卖命。第二,他要人。赵家村跟着他出来五十号人,攻城一战,死了十五个。自己身边只留了赵富贵等十人,剩下的二十五个,还在钱冲麾下的其他队伍里。他要把这些人,全都捏在自己手里。这才是他真正的根基。至于第三……赵锋的目光,状若无意地从喝得有些上头的吴斌脸上扫过。穿越前他可是历史系博士!文人记仇,可不是说说而已。“来!钱大哥,兄弟我再敬你一碗!”赵锋端起酒碗,站起身,声音洪亮。“喝!”钱冲红着眼睛,端起坛子就往嘴里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包间里的气氛愈发热烈。赵锋放下酒碗,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淡了下去,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伤感。他虎目含泪,环视一圈,声音嘶哑。“钱大哥,各位哥哥……今天这顿酒,兄弟我心里高兴,也不高兴……”众人都是一愣,钱冲打了个酒嗝:“好小子,说什么胡话?升了官,抱了美人,还有什么不高兴的?”“是啊赵兄弟,有啥事说出来,哥哥们给你做主!”周光也跟着劝道。赵锋抹了把脸,像是要擦去眼泪,声音却哽咽了:“我高兴,是能跟着钱大哥,有肉吃,有酒喝!我高兴,是能跟各位哥哥坐在一起,称兄道弟!”“可我不高兴……我想起了那些死在城墙上的兄弟!”“我赵家村,跟我出来五十个后生,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就那一仗,没了十五个!连尸首都找不全……”说到这里,他已是泣不成声。这番话,瞬间击中了在场所有人的软肋。在座的,谁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谁没有几个死在身边的袍泽弟兄?钱冲脸上的醉意瞬间消散了大半,他重重一拳砸在桌上,眼眶也红了。“他娘的!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哭什么哭!他们是好样的!”赵锋不说话,只是端起酒碗,将一碗酒狠狠洒在地上。“兄弟们,走好!”然后,他又满上一碗,一饮而尽。趁着这股悲怆的气氛,他忽然低声哼唱了起来。那是一首不知名的小调,曲调简单,甚至有些粗鄙,歌词更是直白得近乎俚语。“……离了家,别了娘,扛起刀枪上战场……”“……想我家的婆娘,热乎乎的炕,还有那没断奶的娃……”“……阎王爷,你慢点走,等我喝完这碗酒……”歌声沙哑,却透着一股直刺人心的苍凉。在座的都是粗人,听不懂什么阳春白雪。但这歌词,却像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地割在他们的心上。钱冲这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听着听着,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抱着酒坛子,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俺想俺娘了……”吴斌和王力也是虎目含泪,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闷酒。一曲唱罢,赵锋抹干眼泪,走到钱冲身边,给他满上酒。“钱大哥,兄弟我……有个请求。”“说!”钱冲抽噎着,一拍胸脯,“只要哥哥我办得到!”赵锋脸上露出感激之色,语气却带着几分恳求:“我那些赵家村的兄弟,还剩下二十五个,分散在各队……我想……我想把他们都要过来,编到我这一队里。以后上了战场,咱们一个村的,死也死在一块儿,到了下边,也有个伴儿……”这算什么请求?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