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是我,你当如何?一句轻飘飘的反问。却像一块巨石,砸进了萧破甲的心湖。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萧破甲看着赵锋那张年轻却平静得可怕的脸,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而赵锋,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另一只手在桌案之下,已经悄然握住了佩刀的刀柄。冰冷的触感,让他愈发清醒。他不是在试探,他是在下最后的通牒。赵锋知道,自己不是刘邦,萧破甲也不是韩信。他更没有萧何那样的国士为他担保,去安抚一个功高盖主的大将。自己现在所有的本钱,就是这座城,和城外那一万降卒。而这一万兵马,名义上是他的。可军心,却大半都在对面这个男人的身上。萧破甲若是心向陈广,或是起了别的心思。今日所做的一切,都将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赵锋赌不起,也绝不会赌。只要萧破甲的回答,有半个字不能让他满意。今夜,这县衙后院,便要多一缕亡魂!沉默。死一般的沉默。许久,萧破甲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他没有回答赵锋的问题,反而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我以前,是个屠夫。”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就在衡山郡的小县城里,南街口,有个萧记肉铺。婆娘长得不俊,但会持家。还有个半大的小子,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嚷嚷着要学我杀猪。”“日子过得紧巴,但有盼头。我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萧破甲顿了顿,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像是要浇灭心里的火。“可朝廷不让我们有盼头啊!新来的县太爷,说要整顿市容,把我那开了三代的肉铺给封了。税吏三天两头上门,苛捐杂税的名目,比我铺里的猪毛都多!我婆娘去县衙理论,被那县太爷的衙内当街打断了腿!”“我提着杀猪刀就去了县衙,可我一个人,能做什么?我被活活打断了三根肋骨,扔进了大牢。等我出来,家没了,婆娘和小子……也都没了,说是染了风寒,没钱治,病死了……”说到这里,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汗的汉子,眼眶红了。豆大的泪珠,混着屈辱与仇恨,滚落下来。“就在我了无生趣,准备跟那狗官同归于尽的时候,我遇到了陈公。”“他告诉我,这世道,烂了!烂到了根子上!与其像条狗一样窝囊地死,不如像个人一样,站起来,反了他娘的!”“我跟着他,从一个屠夫,杀成了定军将军。我以为,我们是在为天下所有像我一样的人,杀出一个公道,杀出一个朗朗乾坤!”萧破甲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赵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迸出来的。“可现在,我不知道了。韬光城乃至周边村落,数万义军家眷,就这样被当成了弃子。”“这和我当年遇到的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又有什么区别?”赵锋静静地听着,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同情。可桌下的手,却握得更紧了。萧破甲的故事,让他感同身受。但这,也让他心中的杀机,几乎要沸腾溢出!因为他听明白了,萧破甲忠诚的,是“陈公”。是那个将他从泥潭里拉出来的“恩人”,是那个“杀出一个朗朗乾坤”的虚幻理想。而不是他赵锋!赵锋缓缓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那萧将军,可想好了日后的去处?”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萧破甲脸上的悲愤瞬间褪去,他不是蠢人。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出一团精光,死死盯着赵锋。“怎么?你要杀我?”话音未落。“铮——!”一声清越的龙吟!一道雪亮的刀光划破了昏暗的烛光,稳稳地架在了萧破甲的脖子上。冰冷的刀锋,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赵锋已经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脸上的同情与温和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不加掩饰的冰冷与决绝。“陈广,守不住江南。大乾朝廷,烂到了骨子里。”“这天下,与其等着别人来救,不如自己取!”“我要自立门户!就在这全椒,就在这九江之地,打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基业!”“萧将军,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跟不跟我?”萧破甲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眼中那如同实质般的野心与杀意,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自立门户?这个念头,他连想都不敢想!良久,他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他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惨然一笑。“陈公弃我,天下之大,已无我容身之处。我累了,倦了……赵将军,你若信得过我,便放我归去。我愿解甲归田,从此不问世事……”“归隐?”赵锋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