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全胜手里的锄头应声落地,怔怔地坐在田埂上,耳边嗡嗡作响。
“发啥愣!还不快跑!”
王老汉一把将锄头甩出几米远,枯瘦的手臂爆出青筋,冲着儿子嘶吼。
“是福是祸,总得回去接着!”
另一片菜地里,正弯腰掐菜苔的刘淑英也被这广播惊得直起了身子,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旁边的张家婶子就一巴掌拍在她背上,力道大得让她一个趔趄。
“淑英!你家全胜!快回去啊!肯定是通知书到了!”
“哎!”刘淑英如梦方醒,也顾不上篮子里的菜了,拔腿就往家的方向狂奔。
一家三口,从不同的地头,朝着同一个方向,发起了冲锋。
沿途的村民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探头探脑,议论声响成一片。
“看王老汉那跑的劲儿,八成是选上了!”
“全胜这娃出息了!咱们村多少年没出过兵了?”
“走走走,去看看,沾沾喜气!说不定还要咱搭把手呢!”
王全胜翻过最后一道山梁时,他腿肚子都在打颤。
不是累的,是紧张。
刚站上山头,他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自家那破旧的院门口,正走出一支队伍!
为首的正是公社的民兵干事王兴旺。
他身后跟着几个年轻人,手里拿着锃亮的唢呐和铜锣,那架势,分明是来报喜的!
吹打声骤然响起,那高亢的唢呐声,几乎要掀翻天灵盖!
大队长王爱民跟在队伍后头,满脸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菊花,正不住地对王兴旺点头哈腰。
“成了!”王老汉追了上来,看到这阵仗,激动得声音都哽咽了,他一把抓住老伴的胳膊。
“快回去烧水煮鸡蛋!多放糖!不能慢待了贵客!”
那支吹吹打打的队伍,簇拥着王爱民和王兴旺,浩浩荡荡地迎了上来,正好在院前那棵老柿子树下,和飞奔而来的王全胜一家汇合。
“全胜!”王爱民的大嗓门里满是喜气。
王兴旺则从挎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份用红纸封套装着的文件,郑重地递到王老汉手里。
王老汉的手抖,深吸几口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颤巍巍地展开那份文件。
“石水沟大队社员,王全胜同志!经凤阳县人民政府征兵办公室审查批准,光荣入伍!特此通知!限你于一九八零年十一月三十日前,到凤阳县武装部报到。”
话音未落,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好小子!给你!”王爱民抢过那份盖着鲜红大印的入伍通知书,一把塞进王全胜的手里,那纸张的温度,滚烫得烙人。
王全胜紧紧攥着通知书,两辈子加起来的隐忍和谋划,在这一刻终于化作了抑制不住的狂喜。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像个孩子。
“各位领导,各位乡亲,辛苦了!”
王老汉挺直了从未如此挺拔过的腰杆,对着众人拱手。
“都别站着了,屋里坐,喝口水解解乏!”
众人拥着王全胜进了堂屋,刘淑英已经端出了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甜酒,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酒香和甜气扑面而来。
更让人眼热的是,那一个个粗瓷碗里,都卧着一个浑圆白嫩的荷包蛋!
“哎呀!淑英嫂子,你这是干啥!太客气了!”
“就是,这可是招待上门贵客的礼,我们哪能吃这个!”
众人一看这阵仗,纷纷推辞,这年头,一个鸡蛋就是一份大礼,更别说这加了糖的甜酒荷包蛋了。
“都别嚷嚷!”王爱民端起一碗,拿腔作势地吹了吹热气。
“嫂子都做好了,你们不喝,放着还能下崽不成?我先来!”
他滋溜一口,美滋滋地咂了咂嘴,一脸陶醉。
有人带了头,其他人也不再客气,纷纷端起碗,一口甜酒下肚,满嘴都是香甜,浑身的疲惫都消散了。
“全胜,来,在这里签个字。”
王兴旺喝完甜酒,从挎包里拿出一张回执单和一支钢笔。
王全胜郑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王兴旺收好回执,清了清嗓子,开始交代正事。
“记住,从今天起,你就是国家的人了,口粮关系会转走,以后吃的是公家饭。二十九号上午九点,准时到公社武装部集合,县里会派车来接。另外……”
他顿了顿,看向王老汉和刘淑英,脸上带着安抚的笑容。
“国家政策好,不会让军属吃亏。全胜走了以后,队里会给你们家记专门的拥军工分,年底按壮劳力给你们分钱或者分粮,保证你们的日子不受影响!”
王全胜心头一热,这正是他最担心的事,没想到国家都考虑到了。
“啥?国家还给俺们发粮食?”
王老汉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
“那当然!”王兴旺拍着胸脯保证。
“国家还能亏待了保家卫国的功臣家属?老哥,你就放心吧!以后全胜在部队吃香的喝辣的,端上铁饭碗,你们老两口在家里,有的是福享!”
“哎!哎!国家的恩情俺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