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大年三十来了!
天才麻麻亮,整个老林家就像上了发条,彻底活泛沸腾起来。空气里是炸丸子的油香,炖肉的醇厚、蒸馍馍的麦甜,还有硫磺味儿的鞭炮碎屑气息,各种浓郁的年味儿交织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往人鼻子里钻。
四叔刚写好对联的最后一个字,拿起吹了吹。大堂哥大山就迫不及待地拿走对联朝爷爷跑去。
爷爷指挥着爹和二伯,踩着梯子把新写的大红春联,威武的门神仔细地贴在院门和屋门上。
灶房里奶奶挽着袖子,站在巨大案板前,指挥着大伯母剁饺子馅儿,肥瘦相间的猪肉、翠绿的韭菜、嫩黄的炒鸡蛋碎,混着香油和姜末,香气霸道地直冲脑门。
来娣姐守着那口最大的铁锅,锅里滚着浓稠的酱色汤汁,大块带皮的猪肉在里头沉沉浮浮,正是农家人最爱的红烧肉!
旁边另一口锅大姑正在往里捞丸子,金黄色的炸丸子堆成了小山,刚出锅的酥脆声响听着就让人流口水。
二伯母跟四婶也没有闲着,麻利地清洗着水灵灵的冬笋、泡发好的木耳和黄花菜。她面前的大盆里,还浸着二姑林夏雨托人送来的冻豆腐。
娘亲田桂花呢?因为厨艺不好,她只能负责杀鱼剁鸡。
表姐堂姐们也领了任务打扫院子,把最后一点鞭炮碎屑扫干净;把擦得锃亮的粗瓷大碗、竹筷在堂屋的大方桌上整整齐齐摆好。
堂哥哥哥们则负责把后院的牲畜住所打扫干净,大堂哥还特意在牛圈上贴了一张’六畜兴旺‘的横批。
日头偏西,暮色四合时,年饭的准备工作也到了尾声。堂屋里,年前新做的两张大方桌拼在了一起,一盏平时不舍得点的大号油灯挂在梁上,炕上的小几上还点着两根大红蜡烛。把整个屋子照得亮堂堂、暖烘烘。
一道道冒着腾腾热气的菜肴被端上了桌,摆得满满当当,几乎看不到桌面。
一大盆红烧肉摆放在正中间,边上摆着两盆炸丸子,年夜饭必不可少的整鸡也放两只。再就是肥瘦相间的腊肉炒冬笋,清爽解腻的凉拌木耳,软糯多孔的烩冻豆腐,象征’年年有余‘的清蒸大鲤鱼摆放在爷爷面前。
主食是雪白松软的大馒头,一摞摞堆放了两个大簸箕,今天的白面大馒头敞开了肚子吃,旁边是一大盆皮薄馅大、圆滚滚的饺子。
“开饭喽!”爷爷一声中气十足的吆喝。
一家人按着长幼辈分,热热闹闹地围坐了下来。
爷爷率先端起了面前的小酒盅,里面是自家酿的、浑浊米酒“今年,四勇考上了秀才,大山去了县城当伙计,满枝母女几个也回了家!咱们老林家,平平安安又一年!来,都端起杯,干了这盅,除旧迎新!”
“干!”大人们都笑着举起了酒盅。林岁安举着米汤学着大人的样子,煞有介事地跟身边两个同样举着米汤的哥哥碰了碰碗。
筷子瞬间像雨点般落下,红烧肉软烂得几乎不用嚼……
酒过三巡,菜也吃得半饱,大家的话匣子彻底打开。爹和二叔聊着开春天里的墒情和种子,大伯娘和奶奶商量着年后走哪几家亲戚。四叔林四勇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他穿着半新不旧的青色长衫,在一屋子农家人里显得格外斯文。
“爹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四叔声音不高,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温和腔调,但一开口,桌上闲聊的声音就自觉小了下去,“有件事,趁着今天家里人都在,跟爹娘和兄长们禀报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四婶陈氏坐在他旁边,低垂着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显得有些紧张。
四叔顿了顿,继续说“过了初五,我和淑云就打算回县城。”
“哦,学堂开课这么早?”爷爷问道,抿了一口酒。
“是,”四叔点点头,“官学里过了初七就要开讲,今年蒙学学官看重,让我多担些蒙童的教习,不敢耽误。”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矜。能在官学教书,对林家这样的农家来说,是件顶体面的事。
“这是好事!”爷爷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
“还有一事,”四叔看了一眼身边的四婶,“淑云她娘家陪嫁过来的那间临街小铺面,先前一直赁给别人做杂货。今年租期到了,淑云和我商量,不打算再赁出去了。”
这话一出,桌上安静了几分。连埋头啃骨头的福安都抬起了头。铺面?在县城里有铺面,那可是能下金蛋的母鸡!四婶娘家是县城里的小户,陪嫁铺面的事大家隐约知道,但一直没见他们动过。
四婶陈氏这时抬起头,脸上带着点红晕,声音细细的却清晰“爹,娘,我寻思着,那铺子地段还行,赁出去收那几个租钱,也就够贴补点家用,不如……不如我自己收回来,开个小绣铺。”她说着,下意识摩挲着带有薄茧的手指,“我这点手艺,再收点绣品,总还是成的。”
“开绣铺?”奶奶有些惊讶,“那……那铺子里里外外,就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四叔接过话头,目光转向了坐在大姐身边的来娣,“所以,我们想带着来娣一起去县城。”
“我?”来娣姐猛地抬起头,手里的筷子差点掉桌上,眼睛瞪得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