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任映真只犹豫了一下,就迟缓地点点头。
她摸着他冰凉的指尖,站起身,目光落在她心爱之人脸上,一寸寸扫过去。
我好爱你。她的心疯狂鼓噪。即将被杀死、也即将杀死对方的恐惧在交织缠绕。
梦中的她就是隔着这盖在头上的赤色锦绸,被毫无预兆地贯穿了心脏。
她拎着那团赤红的锦绸高高扬起,亲眼盯着它笼住了他的面容。
“映真。”她尚不放心,轻声唤道,袖中的匕首悄然滑出,冰冷的刃身贴着她的手腕:“我还是一直在想,你说修道者所求不过一个‘证’字,若真有那么一天……”
“你会为了证你的道做什么?”
盖头下只有寂静。
沈玄璃感觉到任映真似乎因她这突兀且莫名其妙的问题僵了一下。
“证道?”他的声音隔着一层布料仍然清越温和,还有些许倦意,尾音微颤:“成仙之说,其实我……”
他并未来得及说完自己的答案。
她见有猩红血液从盖头缝隙中如断线的珠子般急速滴落,晕开渺小而刺目的花。
她张开双臂,一如二人初见,揽过他的腰,箍紧他瞬间脱力后颓然后仰的身体,不叫他坠落下去。
“……不想成仙。”
她亲手为他披上的盖头就在这动作中悄然滑落,无声地飘坠在地。
他脸庞是浸透了死气的苍白底色,从嘴唇到下颌都是猩红血迹,顺着颈项脉络般蜿蜒而下,一片狼藉。
像一块被摔碎的琉璃。
匕首也从她手中跌落,当啷一声响。
任映真必然看到她刚才抽刀的动作了。她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双惊讶怨恨刻毒的眼睛。
这是他们注定的结局。
然而她等待的深渊没有降临。
她紧盯着近在咫尺的他,看他双眼居然清澈如洗,那是种释然般的笑意,以及一种即将解脱的平静。死亡正以无可阻挡的姿态蚕食所有神采和生机。
也许他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只为让她清楚他的心意。
任映真声音微弱,清晰地重复道:“玄璃、我不想成仙。”
随即最后的那抹微光逝去,化作一片冰冷的死寂与虚无。
「我本以为不会是这样的结局的。」
忽而,她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说道:「仙君大人的凡身,真是天字第一号蠢材。我已懒得劝他了,也许在被一剑穿心前先服毒也算死得体面些吧。」
那声音尖锐刻薄,却又藏不住一种巨大的痛苦和失望。
她抱着这具尚且温热的躯体,与他脸颊相贴,唇齿相依。他轻得像一片羽毛,已经不再有血液涌出来了。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空洞感瞬间吞噬了沈玄璃。
并非预想中的解脱或噩梦消散的轻松,她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被一同剜出去了。
我好爱你。沈玄璃嗫嚅嘴唇,只发出一点气音。
所有细节在脑海中重演,他递酒时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仰头时不自然的微颤,她所摸到的刺骨的冰凉并非错觉。
如果不是那披上的盖头的话,她或许就能看出服毒之人脸色不对。
原来是那杯酒。
原来……
「可怜的新郎官。」那声音说道:「沈小姐不知道你是在等死。」
原来是你。
明明蜃早就下过警示,却反而令她陷入迷障了。
难以形容且冰冷浩瀚的力量,毫无预兆地从她体内深处爆发出来。这力量并非源自丹田气海,而是由她亲手制造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死亡,心口的莫大空洞中汹涌而出——
无形的风暴以这对生死相隔的新人为中心猛地炸开,喜房内所有燃烧的红烛瞬间熄灭,时空一瞬间化作无数经纬再分散各点,对她而言再也不重要了。
唯有一种纯粹的气息冲刷着她的四肢百骸,她清楚地感觉到某种属于人的,温热而柔软的东西在这个过程中消失了。
她看见了“玄璃”。
不,她就是“玄璃”。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抱着任映真的自己,又看见自己散发出一种非人的,如同琉璃般剔透却冰冷的光泽。
她的肌肤莹白如玉,她的发丝无风自动,她的身畔流转光晕。
她身着染血的、两人绣出的嫁衣;她身着不染尘埃,流淌着星辉的素白衣裙。
仙音渺渺,自九天之上垂落。
她的嫁衣如同褪色的画卷,迅速化为点点尘埃消散。
她是玄璃。
沈玄璃的人生如同虚幻泡影,无声地从她身上消融退去。
她如今该功成圆满。那梦魇中的预言,蜃境里的结局,妖怪的诅咒……全都远去了。
以另一个生命为代价,以一个人的鲜血作为祭品,极致的明悟照入她的道心。
她的道正是那最残酷的太上忘情道。
斩断红尘羁绊,成就无上仙途。
她缓缓松开双臂,无悲无喜。
玄璃即将挣脱这凡尘俗世的泥沼,她现在已经永恒不朽了。她怀中昔日的心上人也应该将化作微不足道的尘埃。
玄璃看见了一缕金色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