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徐桂枝道:
“各位老哥、老姐姐,识几个字,不是要Omea们出去抛头露面。是让他们以后念通知、记工分、甚至写封信回家……识字不是让Omea们抛头露面!是为了让他们自己能看懂通知、记准工分、给娘家写封信!这次教训还不够?一张看不懂的条子,可能错过救命粮!一笔糊涂账,工分就泡汤。”
徐晓思立刻接话:“对啊!王阿婆!您想想!下回再发救济粮通知,要是您孙媳妇自己能看懂上面写的是‘每户凭户口本限领30斤’,他能早早准备好东西去排队,还用满村找人打听吗?”
“他要是能看懂农技站发的除虫药说明,不就能自己按时兑水喷洒,帮您家地里保收成,省得您孙女耽误上工回家弄?这还不叫有用?”
她的话精准戳中了所有人对饥饿的记忆。
那些原本垂着头的Omea媳妇们也悄悄抬起眼,眼中闪过希冀的光芒。
最终,这份朴素且切身的实际价值论结合徐桂枝长久以来的威望,勉强说服了老人们。
“行吧,桂枝你都这么说了,让他们去试试好了,总归不吃亏。”
在徐晓思这份热情如火的动员下,任映真接过了一摞沉得差点把他带到地上去的名单。除了少数几个Omea外,还有不少已嫁作人妇的Beta也报了名,此外还有年龄已经不用上小学,但还没分化的半大小子也被父母勒令来学。
他们将来是家里的壮劳力,可不能做睁眼瞎。
教室有了,学生有了,木板和树枝充作的练习纸笔有了。
柳如涛在完成教室加固后还拉来了一板车劈好的、干燥易燃的柴火,整齐码在教室后墙。她知道夜晚点油灯也耗油,干燥的木柴篝火提供光源更实际。
识字班第一晚,教室里济济一堂却泾渭分明。
还没分化的少年和Beta们挤在前面几张桌子,声音响亮,带着初学的兴奋。但那些Omea们则几乎都聚在角落靠后的位置,有的抱着襁褓里的婴儿,有的缩着肩膀,不敢往前凑。
徐晓思站在最前方讲台上,还好那块充当黑板的铁板没被水冲走。她用粉笔写了几个斗大的字:工、分、田,粮。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在前排得到了很好的回应。
但当她的目光扫向教室后方,光线更暗的角落时,她的热情就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来!大家跟我念!”角落里只有极细微,如同蚊蚋的几个音节响起,瞬间就被淹没。
徐晓思认得她们,她们是那些鼓起勇气按下手印的Omea们。她们中还有村里有名的针线巧手。她本想总会好的,但等到“写”这一步,情况更糟。
徐晓思把木板和树枝发下去时,她们的反应各不相同:
李青禾迟迟不敢下笔,仿佛那木板会咬人;王梅子深吸一口气,画下第一笔,歪了,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哭出声;至于李家媳妇根本没空出手来接,她怀里的孩子突然哭闹起来,她手忙脚乱地哄着,脸上全是焦躁和窘迫。
第一晚的识字教学,在一种混合着兴奋与沉重挫败的氛围中落下帷幕。其他人陆续离开,嘈杂声渐渐远去。
教室里只留下徐晓思、任映真还有角落里那几位低垂着头、如同被霜打蔫了苗似的Omea们。她们其实是最先响应扫盲班号召的人。
徐晓思看着她们压抑沉默的样子,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刚才的豪情万丈此刻只剩下心疼和无措。
她张了几次嘴想说“下次再试试”,却觉得这安慰空洞无力。
“都坐下、换我,关门。”任映真走到她们面前。
虽然还没有“留堂”的概念,但Omea媳妇们瞅他就心里直发毛:娘嘞,平时跟个兔子似的小任知青现在瞧着咋有点吓人哩?
任映真在木板堆里拎出来一块,又捡起根细树枝,坐下来和她们平视:“刚才写的‘分’字,我看到了。”
王梅子身体猛地一颤,似乎又要掉泪,嘴唇嗫嚅着想解释。
“写坏了,很难受?”任映真直接点破。王梅子咬着唇,用力点了点头,眼泪又快绷不住了。
“为什么难受?”任映真问,目光平静地扫过其他几个人,“是觉得自己笨?还是没写出自己想要的?”
李青禾怯生生地抬眼,小声说:“我、我拿不住笔……好像,好像手不是自己的……”
王梅子带着哭腔:“我也学绣花,可绣花针能听我的……这树枝、这笔,怎么都不听使唤……”
李家媳妇嗫嚅:“……孩子闹,脑子懵懵的。”
【拿不住针的话就要被诊断为沈玄璃了】
“手不是自己的,”任映真重复着李青禾的话,微微点头,“第一次拿笔写字,谁都一样。这和做饭、绣花、缝衣服都一样。没什么‘天生’就会的。”
他又转头去看王梅子:“树枝,笔跟绣花针当然都不一样。就像我第一次学认识草药,分不清根茎叶子,也是糊里糊涂。慢慢来,就像切菜一样,多练几次,手指就会记住力道了。”
他蘸水抹去了错误的泥痕:“擦掉就好了,再来。”
工、分,钱,粮。
他写了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