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铜哨还在晃,萧灼已经不在原地。他回到柜台后,重新拿起那块湿抹布,慢悠悠地擦着木面,像是刚才街口那一幕不过是扫了堆落叶。
小七蹲在门边,手里的扫帚停在半空,眼睛还盯着巷子拐角。老周翻账本的动作也放轻了,笔尖在纸上悬着,迟迟没落下。
“掌柜的……”小七终于开口,“那人要是带刀来怎么办?”
“那就让他把刀押柜上,吃饭另算。”萧灼头也不抬,布巾滑过一道旧划痕,“三十文是赔偿,不是买命钱。”
话音未落,街面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急不缓,落地有根,踩得青石板嗡嗡低响。三人并行,中间那位肩宽背挺,靛蓝短褐束腰,铜扣压襟,左脸那道疤从眉骨斜劈到颧骨,像被谁用钝刀拉过一回。
正是陈九。
他在台阶下站定,身后两人垂手立住,连呼吸都收着。
“徐掌柜。”他抱拳,声音不高,却压得住整条街的嘈杂,“在下漕帮第三堂香主陈九。方才手下阿夯、铁柱在贵店门前斗殴,惊扰生意,特来查实。”
萧灼抬眼,指尖还在擦柜台:“人走了,欠条写了,三十文赔款记到账上。香主若不信,可看账本。”
陈九没动,目光先落在地上那道裂痕上。他蹲下身,指腹顺着裂缝摸了一圈,眉头一跳。
“这劲儿……不是普通人能踩出来的。”
“搬桌子搬多了,脚重。”萧灼把抹布拧干,甩上肩头,“香主若为这事来,那我得提醒一句——下次管好你们的人,别在我门口打架。砸了东西要赔,吓跑客人我也要算损失。”
陈九站起身,嘴角扯了下:“掌柜倒是会算账。不过……能在不动手的情况下让两个码头工乖乖签字画押,还能张口就背出帮规第三条‘私斗伤民’的罚则——您要么是老漕帮,要么……有人教过您。”
萧灼放下抹布,双手搭在柜台上:“你想问什么?”
“我想说,”陈九往前半步,声音沉了些,“像您这样懂规矩、有手段的人,何必窝在这小店里数铜板?不如入我漕帮,做个护院执事,月俸三两银,吃住全包,逢年过节另有赏钱。怎么样?”
店里静了一瞬。
老周的笔尖终于落下,蹭出个小黑点。小七悄悄缩了半步,扫帚杆抵住墙角。
萧灼笑了,笑得极淡,像茶凉前最后一缕热气。
“三两银?”他慢悠悠地说,“去年西漕帮五堂香主倒台,不就因为私吞了二十两‘河税’?你们东帮现在是谁说了算?是堂主李瘸子,还是背后那位‘幕后先生’?”
陈九瞳孔猛地一缩。
他没动,但身后两个帮众几乎同时绷紧了肩膀。
“你……怎么知道‘幕后先生’?”
“我还知道,”萧灼往前一步,声音压低,“上个月十五,芦苇港那批‘盐引’根本不是官票,是四皇子府仿的。你们敢运,是因为有人保;可一旦翻船,第一个被推出去顶罪的,就是你们这些跑前跑后的香主。”
陈九额角沁出一层汗。
他原本以为是来招揽个能打的市井高手,结果对方一张嘴,就把漕帮最深的底裤掀了出来。
“你到底是谁?”他声音发紧。
“我不是谁。”萧灼退后半步,重新拿起抹布,“我是这家店的掌柜。我不惹漕帮,但也绝不归附。今天这事,到此为止。你若还要规矩钱——”他抬手,指向账本,“三十文,一分不少,已入册。”
陈九站在原地,脸色变了又变。
他知道眼前这人不简单,但他没想到,对方不仅懂江湖,还懂朝堂,更懂人心。
沉默片刻,他终于拱手:“今日冒昧。改日再登门请教。”
“随时恭候。”萧灼点头,“不过下次来,别带人堵我门口——吓跑客人,我可要算你赔偿了。”
陈九苦笑,挥手带人转身离去。
三人走远,小七才敢喘大气:“掌柜的……你刚才是不是吓唬他的?”
“吓唬?”萧灼继续擦柜台,“我说的每句话,都是他们自己干过的。”
老周低声问:“那‘幕后先生’……真有其人?”
“有。”萧灼手指一顿,“而且他现在一定在想——云来客栈这个掌柜,到底是哪条线上的?”
“那咱们……会不会惹上大麻烦?”
“麻烦早就来了。”萧灼把抹布扔进水盆,“从他们往井里投毒那天起,就没打算让我们安稳。”
小七搓着手:“可咱们就这么一家小店,他们干嘛非盯上我们?”
“因为我们没低头。”萧灼抬头,看向门外长街,“别人打架,我们管;别人勒索,我们反问;别人招揽,我们揭底。在这个地方,不怕狠人,就怕不按规矩出牌的人。”
老周喃喃:“所以……咱们成了‘不规矩’的那个?”
“不是成了。”萧灼淡淡道,“是我们本来就不归他们管。”
正说着,街对面卖糖葫芦的老李探头张望,见陈九一行走远,赶紧溜过来,压低声音:“徐掌柜,刚才那个可是东漕帮的香主!你真不怕他回头带人砸场子?”
“他不会。”萧灼擦完最后一块柜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