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差人谄媚到近乎扭曲的恭维声中,县衙厚重的大门缓缓向内打开,露出了与门外萧条景象截然不同的另一番天地。
衙门之内,青石铺地,廊柱高耸,来往的差役和文书虽然行色匆匆,但衣着整洁,神情肃穆,与外面的混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路穿过前堂,绕过审案的正厅,在那差人的引领下,三人被带到了县衙的内院。
这里显然是县令日常起居和处理私密公务的地方,环境清幽,几株腊梅在寒风中傲然挺立,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一个穿着锦袍,身形略显虚胖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廊下,负手而立,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他面色白净,留着一撮打理得十分整齐的短须,一双眼睛不大,却透着一股精明和审视的意味。
此人,正是青石县的县令,孙立。
当他的目光落在衣衫褴褛脸上带伤的张承志身上时,那份官老爷的威严瞬间融化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几分感慨和怜惜的神情。
“承志?真的是你?”
孙立快步走下台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表叔!”
张承志眼圈一红,积攒了一路的委屈、恐惧和辛酸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快步上前,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声音哽咽。
“外甥张承志,拜见表叔!”
孙立连忙将他扶起,仔细地端详着他狼狈的模样,连连叹气:“快起来,你这孩子,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你母亲呢?”
“母亲她已经过世了。”
张承志的声音低了下去。
“北地战乱,家乡已成废墟,我是遵从母亲遗愿,前来投靠表叔的。”
听到这个消息,孙立的身体微微一震,眼神黯淡了下去。
他拍着张承志的肩膀,唏嘘不已:“唉,苦了你了啊!”
他想起了年少时家道中落,求学无门,正是张承志的母亲,他那位远嫁北地的表姐,不顾家人反对,送来了救急的银两。
才让他有了继续读书的机会。
这份恩情,他一直记在心里。
一番热络的叙旧之后,孙立的情绪才稍稍平复。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了宋青山和柳国安的身上,脸上的亲切和感伤迅速收敛,换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官方式微笑。
“想必二位,就是为民除害,打死黑熊的英雄吧?”
孙立拱了拱手,客气地说道。
“方才在酒楼之事,还有这一路护送我这侄儿,本官在此,多谢二位仗义出手了!”
“县太爷客气了,路见不平,举手之劳而已。”
柳国安抱拳回礼,他正想趁热打铁,提一提狩猎队的事情,却被身旁的宋青山用眼神制止了。
宋青山只是平静地回了一礼,并未多言。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位孙县令虽然嘴上说着感谢,但对他们最核心的诉求,成立巡逻狩猎队一事,却只字未提。
这说明,对方心里有顾虑。
现在急着开口,只会把事情办砸。
果然,孙立只是客套地感谢了一番,便又将注意力转回了张承志身上,仿佛宋青山他们只是顺带一提的背景板。
“承志啊,你一路辛苦,先在我这府上住下。”
孙立拉着他的手,关切地问道。
“你如今,可曾考取了功名?”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张承志定了定神,脸上露出一丝读书人特有的傲气,他挺直了腰杆。
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回表叔的话,外甥不才,年前已侥幸得中,是个举人。”
举人!
这两个字一出口,柳国安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他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知道举人是什么分量!
那可是能直接当官的!
孙立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讶和喜色。
他本以为这个落魄的侄儿只是个穷酸秀才,没想到竟已是举人之身!
这分量,可就完全不同了!
“好啊!”
孙立抚掌大笑,看张承志的眼神越发满意。
“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回那北地去了。”
“如今这县衙里正缺人手,你不如就先留下,当个书令,虽说官职不大,但也算是在衙门里当差,有个正经出身,你看如何?”
“全凭表叔做主!”
张承志自然是满口答应,能留在县衙,对他来说已是天大的幸事。
安顿好了自己的亲外甥,孙立这才慢悠悠地,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被晾在一旁的宋青山和柳国安。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不紧不慢地说道:“二位壮士想要的那个名分,本官也清楚,无非就是想有个官府的身份做庇护,免得被宵小之辈欺压。”
他话锋一转,叹了口气:“可如今是什么时候?是多事之秋啊!”
“北边战事吃紧,流民四起,这县里想安插人手,谋个出身的,不知凡几,本官这里,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难办啊。”
柳国安一听这话,心顿时凉了半截。
宋青山却依旧面色沉静,他知道,正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