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砸在窝棚顶上的茅草,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棚沿水流如帘。
游所为看了一眼旁边放着的竹篮,对正在好奇伸手接雨水玩的游平安吩咐道:
“平安,把娘给赵叔准备的饭食拿出来。”
游平安应了一声,小心地掀开盖在竹篮上的湿布,从里面取出两个掺了细粮的实面烙饼,一碟咸菜疙瘩丝,还有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煮鸡蛋,递到赵老四面前。
“赵叔,您快吃吧,还温着呢。”
赵老四看着这远超寻常短工待遇的饭食,喉头滚动了一下,眼框微微发红。
自打没了田地,他给人扛活这些年,哪个东家不是克扣算计?
能按时给足工钱已是难得,像游家这样,不仅工钱给得爽快,主家娘子还每日特意准备这般扎实饭食的,他赵老四还是头一遭遇到。
那鸡蛋,怕是自家小儿子都难得吃上一回。
“多谢…多谢东家,多谢小少爷。”
赵老四声音有些哽咽,双手在汗褂上擦了又擦,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
游所为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暗叹。
这世道,底层黎庶活得不易,赵老四这般勤恳却命运多舛的汉子,更是艰难。
起初妻子林秀娘要给赵老四准备饭食时,游所为也觉得多此一举,短工嘛,历来都是自备干粮。
但林秀娘心软,说赵老四家里有个病弱老娘和瘦弱儿子,全靠他一人养活,看他每日晌午只就着凉水啃硬邦邦的杂粮饼子,实在不忍。
游所为见赵老四干活确实卖力,一个顶俩,从不偷奸耍滑,也就由着妻子去了,全当是激励。
赵老四吃得很快,却并不狼吞虎咽,每一口都细细咀嚼,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吃完后,他将碗碟仔细擦净,放入竹篮,连掉在掌心的一点饼渣都没浪费。
雨声渐小,棚内一时安静,只有两个孩儿均匀的呼吸声——小长生靠在游所为腿上,已然睡着。
酉时初,雨势彻底停歇,乌云散尽,西边天际甚至透出绚丽的晚霞,将湿漉漉的大地染上一层暖金色。
“夏天的雨,真是来得凶,去得也快。”
赵老四赤脚踩在湿漉漉、泛着水光的地面上,仔细检查着谷堆,
“东家,没问题,捂得严实,里面干爽着呢!等地皮稍干,就能运回家了。”
游所为点了点头。
今年风调雨顺,这三十亩水田的收成不错,交完朝廷的赋税,剩下的粟米换成钱,应该能有一笔不错的进项。
或许,给平安打根基的事情,可以提上日程了。
“平安,跑一趟回家,让你娘把牛车赶来。”
“好嘞,阿爹!”游平安得了吩咐,像只小马驹般,沿着泥泞的村路朝家里跑去。
不多时,一头骨架粗壮的老黄牛拉着辆板车,
“嘎吱嘎吱”地缓缓行来。
驾车的是一位穿着蓝色碎花布衣的妇人,衣衫虽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头发在脑后利落地挽成一个髻,正是游所为的妻子林秀娘。
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常年操持家务,林秀娘的眉眼间仍留存着几分清秀,身段也未走样,反而透着一股农家妇人少有的利落与韧劲。
牛车停稳,林秀娘利落地跳落车辕,目光先是在丈夫和两个孩子身上转了一圈,见都无恙,这才笑吟吟地看向游所为,眼中带着几分探究和好奇:
“当家的,你什么时候偷偷学了这观云识雨的本事?村里老把式都说今天绝不会有雨呢。”
游所为故意挺了挺腰板,带着点小得意:
“你男人我梦里得了老神仙指点,本事大着呢,以后你就知道了。”
“德行!”林秀娘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转而看向赵老四,客气道:
“赵四哥,今天多亏你了,要不然这谷子可就糟践了。”
“夫人言重了,这都是我该做的。”
赵老四连忙摆手,脸上带着感激,
“倒是要谢谢夫人每日准备的饭食,实在是太破费了。”
客气几句后,赵老四便主动道:
“东家,夫人,咱抓紧时间装车吧,趁天还没黑透。”
“一起。”游所为挽起袖子。
两人小心地掀开油布和草席,露出下面金灿灿、干燥的粟米,然后用木锨和簸箕,一锨一锨、一簸箕一簸箕地将粟米装上车。
林秀娘也没闲着,拿着扫帚将散落在四周、被雨水打湿污染的粟米扫到一边,这些只能留着自家喂鸡鸭了。
几人一直忙到戌时,天色完全黑透,借着朦胧的月光和后来点燃的松明火把,才将所有的粟米运回游家小院那间充当粮仓的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