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取着他双臂间的体温,心想蔺九若去做生意,或许真的会是个童叟无欺,极讲信义的生意人。感到双方之间说不清楚的沉重,陈荦转而说了句轻松的话:“蔺九,你在数年之内由军士迅速升至沧崖镇将,并站稳脚跟得到新大帅的仪仗,我也相信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蔺九是十年来苍梧军中升得最快的将领。这其中有冥冥之意,然而陈荦看过那些大小战役的战表,也能想象前线交锋厮杀的场景。蔺九的军功是他用血肉拼杀出来的。
蔺九:“你还答应过我,不得投向他人。”陈荦心里冒出一丝窃喜。蔺九虽然嘴上说着对她无意,她大胆猜测事实上并非如此。人非草木,蔺九这样拥着她,会毫无感觉才怪。陈荦复而又想到,他们的来往本来纯是交易,无关情意。她这样暗自揣测蔺九,并试图以此为软肋来制约他,是不是多少有些不厚道…可她手里什么都没有,这是她现在唯一的筹码了。
陈荦:“我就在这城中等你便是了。”
陈荦既是过去的大帅宠妾,是新大帅名义上的庶母,在节师府后院怎么都会有一席之地。蔺九暂时不必担忧她的吃穿用度和安危。他还是交代道:“你若真的遇到险情,便打开弩机,十步之内便能射杀歹人。”
“好,我答应你。”
蔺九问了陈荦一个重要的问题。“陈荦,若是我不能兑现与你的交易,你会如何?并非我会食言,而是当前局势……我在苍梧虽能领兵,但根基未稳,暂无人脉来助你重入推官院。你我的交易,现下是你吃亏了。”陈荦自己已想过了这个问题。“蔺九,实话告诉你吧,我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你没有根基,没有人脉,你才愿意跟我这个后宅妇人做交易,不是吗?我那时既选了你,便没什么好后悔的,也该做好等待的准备。至于吃亏…“陈荦无奈地自嘲道,“我以女子之身入府衙,还想去推官院查案。找一个军中势力作为倚仗,这不是我的捷径,是唯一的不得不选的办法。因为,大帅再也不会醒过来了陈荦因郭岳的风痹症而得势,也最终因他的风弊症而失去一切,她确实从来都没有过选择。
蔺九不知为何胸口一刺,疼了片刻。陈荦这样说,好像是冥冥中的天意促成了两人来做这一笔交换。
“陈荦,你自来就是个聪明人。”
陈荦听不出他话里的语气,皱起眉问道:“你这是夸赞还是贬损?”“你自己体会去。”
陈荦摸索着捧起蔺九的脸,她发现蔺九这个人要比他这幅寒惨的皮囊所示的来得深沉,他这神秘难测的性子跟这副外表有一丝违和之感。“蔺九,你路上保重。”
隔了片刻,陈荦忍不住又问道,“还有,你那履历上的年龄是真的吗?”蔺九身体一僵,“为什么这么问?”
“我总觉得你这人有些奇怪,我猜测你那履历所写的年龄未必真实。你到底多大年纪?”
“陈荦,你不过是乱猜的。”
陈荦直起身来看他,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光影。陈荦捧住他的脸靠近了,想看得更清楚些。他们这样亲密,呼吸相闻,倒真的像是爱侣一般。蔺九抚摸她那丝绸一般的长发,全然没有意识到,那是他年少时就曾起意的动作。这时小蛮在门口敲响了门,得到陈荦允准,重新点了一盏灯进来。夜已深了。蔺九叮嘱陈荦不要忘了写信到沧崖。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蔺九停留片刻后,离开了清嘉的小院。
他这一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陈荦心中生出了惆怅之感,还有一丝不知从哪儿生发的不舍。
她仓惶之下选择了蔺九,蔺九的承诺是她虚无缥缈的仪仗。四海动荡,他们的交易何时有兑现的一天?那于陈荦来说也许是遥遥无期的奢望吧。陈荦追到门口。蔺九的身法极快,她只看到他悄无声息逾墙而去的残影。若蔺九真有能让她重入推官院的那一天,蔺九会是另一个匡兆熊或是黄逖吗?那时的苍梧又会是什么样?
他们俩这一笔交易自去岁冬日夜晚的小园开始,如今也像眼前这沉沉的夜幕一般,指向难以预见的未知。
命运是最不可捉摸之物,但人心里总存有丝丝缕缕的希冀。蔺九的体温,还有那手臂疤痕的触感仿佛还留在陈荦指尖。虽然她不是他的谁,但她真心祝愿他此去所向披靡,下次再见不要再受那样重的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