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斩神(3)
乔江转过身,让油灯点亮那张他一度不敢直视的脸庞,夜风在她颊侧抚起几缕青丝,玄衣之上,那双眼却比头顶的冰轮还亮。乔江盯着曲臻,眼神一时有些发直。
但他很快便移开了视线,摇头道:“属下没见过。”曲臻上前一步,接着问:“你家可有兄弟姊妹?”乔江不知许家娘子为何过问此事,但他还是垂着头老实作答:“小的是长子,下头有个小我三岁的妹妹,还有个弟弟,正值总角之年。”“你是哪里人?"曲臻又问。
“茶乡鹿里。“乔江。
“原来你是鹿岭人。”
曲臻点头,淡淡道:“我去过鹿里县,那是个好地方。”事实上,那里便是一切的开始。
曲臻徐步移至最后一幅壁画前,认出当中画的正是皇城紫极殿,文武群臣分列九重阶,当中一位丞相手捧赤玉函趋近,函盖微启,透出丹芒如血线穿透绢素,云纹叠七层绛彩,天子额纹北斗,青绿设色中,曲臻识得这便是壁画的终章一一“百官敬丹”。
她将头转过,对侍卫轻声道:“我看完了,这壁画很美,沥粉贴金、色泽鲜丽,若在日光下赏鉴,想必更能体会′十载丹青不夜侯′的意蕴与巧思.…“但若我说,这上面画的都不是真的,炉鼎并非只有一只,仙家炼丹也并非别无所求,乔兄弟,你能否看在我们有幸相识一场的份上,帮我一个忙?”曲臻言辞恳切,目光诚挚,乔江却下意识后退半步,语带不安道:“白小姐这是何意?″
曲臻看出他眼里的抗拒,决定放手一搏。
事态紧急,她已想不出其他法子了,此处偏僻至极,除却她与乔江视线内再无他人,若她不能在此将他说服,那她留给自己的选择,便也不多了。于是曲臻举步向前,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轩辕设宴至今已是十载有余,但鼎内每炼就一丹,殿外便会有十余小儿失踪于无虞,你家在鹿里,兴许未闻童殇之事,但眼下,就在你我说这话的当下,岭南、朔北并辽西数城义士皆已伏网上书,恳请圣上明察此事。
“我不知那些小儿如今身在何处,但我能确定他们就在殿内!若乔兄愿助我,平旦时分,当有黎庶破门,轩辕血宴之秘也将曝于天日,届时,那些孩子的父母,也定会对你感激涕零。”
乔江立于原地,双腿仿若焊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他默默消化着曲臻的话,不知当如何作答。行冠以来,他在苏府司护院之职,随苏老爷赴宴也有三载,三年间,他在殿内见过颐指气使、见过绣阁生非,却从未见有人如此恭卑诚恳地待他,更不肖说求助于他。
许是知晓乔江性子软弱,苏家传信、伺察之类的秘务,卢统领从未交付于他,就连今夜的看守之职,卢峰也特地叫上了张顺这么个铁藜心的在旁盯着,以防乔江一时犯怯耽误了要事,但好死不死的,却还是摊上了这等叫他进退两难的糟心事。
曲臻按捺着心中急切,在乔江对面安静等着。她看得出这小侍卫是性情温顺之人,却也知他听命的当朝尚书是个苦主,叫他忤逆上级为自己所用,一旦计划出了纰漏,乔江轻则断腿,重则丧命。曲臻本想等乔江亲口问她该要如何相助,但立于寒风里等了半响,她终究还是等不及,温声求他道:“若你愿助我,只需将这身行头借我一用,若今夜未能事成,你也只管将罪责都推到我身上,说是我在路上将你打晕了,后头的事一概不知便好。”
“可……我堂堂尚书侍卫,如何会被一介女子打晕?”乔江支吾了这么一句,未待曲臻回话,又抬头对她道:“兹事体大,还是待属下请示过卢统领再说吧。”
“不行!”
话音未落,面前的女子却笃定道:“苏牧主事轩辕宴多年,卢峰又是他身边最得力的亲信,童孺走失一事,多半就是他二人合谋所为,你若将此事通报给卢峰,他保不齐会立即对那些孩子下手!”曲臻注视着乔江,留意到了他眸底一闪而过的不耐。片刻前,乔江本以为自己任职多年,终于等到了期盼已久的机会,哪怕这机会来自一介素未谋面的玄衣女子,若能成事留名,兴许也不枉此生。但很快,面前之人的急切叫他顿悟,她其实并无十足的把握,此般退却、怯懦叫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厌弃之情也油然而生。细想那女子方才的话,便更是漏洞百出。
自家主子权贯九州,若童孺走失一事当真与他有关,他又如何会准许四海义士上书揭露自己的作为?
这女子还说,明日平旦百姓便会破门而入,那殿外的黑袍难道是吃素的?那位徒手接箭的银袍侍卫,一刀下去便是数十条人命,他难道会坐视不管?更不用说今年奉旨前来的百余青羽卫了。只是,这白姓娘子毕竞是礼部侍郎家的人,她既有事相求,自己也不好贸然回绝。
乔江思来想去,眼底余波渐平,再度抬起头,他发觉自己已能直视那双眼睛,音韵里也再没了方才的犹疑。
“白小姐的腹痛若是消了,便随我回去吧。”乔江语带强硬地说完,也不再忌讳尊卑之礼,一把攥住曲臻的手腕,将她往静修室的方向拖去。
距离骤然拉近时,他才发觉这些宫廷命妇其实并无金贵之处。掌心的皓腕纤若秋苇,仿佛稍加用力便能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