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那初见时甚觉别致的玄衣,摸起来也不算绵软舒适。这女子来路不明,未行六礼又口吐痴言,细观妆容还不及苏府丫鬟的浓艳,保不齐是混入殿内的风尘女子。若将她献于统领,定能论功行赏,如此一来,他这个名不经传的小侍卫兴许便能得到自家主子的首肯,日后若告假还乡,酒桌上也便多了桩笑谈可供吹嘘乔江暗自琢磨之时,未曾留意到身旁的女子已悄然拔下了发上的金钗。颈侧一凉,似三九檐冰坠入衣领。
乔江猛地转过头,视野之内,却是双同他一样惊恐的眼睛。乔江转头时,曲臻掌心的金钗脱了手。
她对上那对骤缩的瞳仁,不知藏于盔下的那双眼竟能瞪得如此之大,很快,密如冰纹的血丝在乔江瞳孔内炸裂开来,曲臻浑身颤抖着,再无力拔下那支悬于颈侧的金钗,她齿间开始打颤,双腿瘫软,理智喝令她站在原地,脚步却不听劝地向后退去…
这是她做的吗?
她,当真将那支金钗插进侍卫的脖颈了吗?他们明明相识不久,片刻前他玄谈壁画时的音韵仍在耳际环绕,她分明不想杀他,但为何当他攥住她的手腕,脑海中的声音却失控般呐喊起来,对她重复着"动手”、“动手!”
那声音,似乎来自梁有依。
月光蔽去,视线一片昏黑,唯脑中嗡鸣震耳欲聋,头甲触地的声响几乎微不可闻。
乔江倒下后,曲臻才注意到他那只不知何时下移至腰间佩剑的手。他在等着她上前查看吗?
若她上前,他定会抽刀划破她的喉咙。
于是她等在原地,等着那具身体停止抽搐,等着那只覆于刀柄的手挣扎片刻后,终于无力垂下.……
不知过了多久,那震耳的嗡鸣终于停了下来。周遭一片死寂,月华刺破流云,明洁如斯。她深吸一口气,小步凑上前,拾起坠落在地上的油灯,将灯芯上的火苗吹灭了。
火光暗下时,盔下那对瞪得硕大的眸子也跟着黯淡了下去。“有依,我杀了人,我,……该怎么做…”曲臻蹲伏在原地,不敢上前触碰那具已然僵直的身体,惶乱之下,她却下意识唤出了他的名字。
月华落下时,那副隐于烛影的面孔竞逐渐清晰起来。“曲臻。”
那日,他托着她的手将玉玲珑指向自己颈侧,注视着她道:“此处是缺盆穴,若你能一击命中,对手很快便会倒下,那时你便将他拖至僻静处,切记抽刃之际,血箭必从窍出,因而需将刃口偏转,使溅血斜飞,如此一来,血渍仅污掌丘,不沾襟袖,便不会耽误你行事。”夜雾之下,曲臻将油灯藏至墙根,而后在心间默念着梁有依的话,将乔江的尸体沿小径一路拖行至附近的琼林深处,她将尸体身上的铠甲脱下搁在一旁,而后谨照梁有依的交代,将乔江颈侧的金钗斜着拔出。乌血喷溅而出,如汹涌的泥流,一发不可收。曲臻心上一慌,下意识将金钗攥于掌心擦过,钗身上的余温叫她浑身一震,登时反应过来不该用手去擦。
曲臻一边痛骂自己没用,一边将手掌连同金钗上的血贴着乔江身上的汗衣抹干。
一行暖流沿颊淌下,滴落时将她吓得一怔,身上又开始发抖,曲臻咬牙稳住心神,摘下手笼用左手朝脸上拭去,借着月色一瞧,才发觉指上沾的是自己的泪。
视线逐渐模糊,曲臻眨眨眼,震掉眼角的泪,而后拾起了草地上的手笼。她将金钗塞进玄衣里怀,挽过青丝在发顶束成髻,戴上乔江的抹额盔后,一头青丝却又泄落下来,曲臻只得摘下头盔,重新再束。片刻后,她终于将乌发绑紧,抹额盔也稳稳罩在了头上,俯身拾起锁子衫时,才发觉自己搞错了次序,只得手忙脚乱将头盔摘下,套上锁子衫后再戴。一番忙活下来,曲臻确认地上除尸身外再无他物,走出几步后转身回望,又觉将尸体横在地上太过显眼,只得挪步回去拖起那侍卫的上身,将他移至树后再度抬起头,林间似乎涌起一阵血雾。
那雾不断重复着喷涌而出,染透了夜色,亦将视线撕作明暗两半。脑中一片芜杂,曲臻披着沉重的胄甲朝明亮的那端走去,过不多久,她瞧见了那座八角阁,身前悬起一面硕大的银镜,俯首看过去,才发觉只是汪映着月色的清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