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故地重游(二)
浔河在夜色里倒映着零碎的星光,从梧州一直蜿蜒到了殷州地界。南问柳踩着岸边湿滑的青苔,拿出季长安给的避瘴丹丢进嘴里,鞋底碾过碎石发出细微的,惊起芦苇丛中两三只寒鸦。
林之鹤的剑始终悬在身侧半寸,霜色灵力如流萤环绕,警惕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相比起来,南问柳闲适得多,一边嚼着避瘴丹,一边还有心思找他说话:“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我是殷州人?”
“嗯。”
一一毕竞除非切身相关,谁愿意冒着得罪林家的风险,去查一桩早就无人在意的旧案?
南问柳垂眸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忽而想起很多年前师父说过的话。修剑者当如镜中观花,不惹尘埃。可她这些年被仇恨浸透了骨头,剑上沾的血早就记不清了,戾气重得连灵岫玉都压不住,如何还能保持澄明?“到了。"林之鹤忽然停下脚步。
南问柳抬头望去,呼吸微微一滞,浑身的血都跟着凉了三分。她曾在无数次午夜梦回中回到殷州,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她经常梦见冰雪消融后潺潺流过的浔河,漫山遍野的桃花,以及暮色四合的时候,那缓缓漫过砖墙的饭香。
但现实之中却一次也没有回来过,大抵是近乡情怯,不敢面对。残月映着坍塌的城墙,断裂的旗杆斜插在焦土中,城门上写着"殷州"的牌匾早已褪色,歪歪扭扭的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城门洞开处,隐约可见路上干涸的血迹蜿蜒成溪,将月光都染成了暗红色。
接近二十年过去,这座城竞还保持着当年的模样。林之鹤在见到殷州的景象之后,神色便绷得更紧了,余光一直注意着南问柳这边。
南问柳嗤笑一声,懒洋洋道:“省省吧,我可不像你,成日里寻死觅活的。”
她嘴上不饶人,手上却将大氅裹紧了些。玄色布料残留的体温混着雪松气息,丝丝缕缕缠上鼻尖,恍惚间又回到破庙那一夜一一这人分明是块捂不化的冰,那时候掌心的温度却灼得人发疼。
林之鹤假装没听出她话里的讥讽,广袖一展,霜色灵力如流水漫过坍塌的城门。蛛网般的裂痕中浮起湛蓝的微光,转瞬即逝。“殷州事发后,朝廷命人下了禁制。"他屈指叩了叩城墙,“如今殷州里面情况如何,谁都不清楚。”
“破了便是。"南问柳向前踏出半步。
一点淡蓝色的光芒自她指尖亮起,随后飞快地蔓延开来,撞上城门残留的禁制,非但没有受阻,反而融合在了一处。数不清的符文凭空浮现,映得她脸上明灭不定。
南问柳闭上眼,感受着禁制的灵力走向,忽而轻轻一点一一除了剑道,她在阵道上也是集大成者。
庞大的禁制霎时如冰雪消融,惨白的月色下,殷州终于向他们展露了全貌。整座城池仿佛突然活了过来。没了禁制,腐烂的尸臭味再也掩盖不住,争先恐后地钻入鼻腔,月光在刹那间变成了诡异的猩红色,照见满地森森白骨,其上浮动着暗青色的磷火。
南问柳道:“有人在哭。”
不是活人的哭声,而是千万道怨气纠缠在一起,搅动着阴风穿过断壁残垣,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
一一承意三年春,殷州遇妖兽暴动,偏偏阵法失效,一夜之间沦为了死地。等到隔壁梧州意识到不对,派人过来查看时,只看见了满城百姓支离破碎的尸体,和徘徊不去的怨气。
梧州刺史大为震惊,迅速将此事上报给了朝廷,很快世家的代表就抵达了殷州,调查后只是摇头叹气,道了句可惜,便用禁制将这种小城封存了起来。林之鹤并指擦过剑身,霜色灵力如涟漪荡开,照亮了前方街道。满地碎骨忽然颤动起来。
先是零星几块腿骨,接着是裹着腐肉的手掌,最后是爬满蛆虫的头颅。这些支离破碎的部件在血月下重新拼凑成人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空洞的眼眶齐刷刷转向两人。
南问柳勾了勾唇角,故作轻松地开了个玩笑:“若是有鬼修挑中了此地修行,定能事半功倍,一日千里。”
街角传来木轮碾过碎石的响动,一辆腐朽的板车吱呀着转过弯来,上面坠着的铃铛叮叮作响。车辕上坐着具骷髅,骨架偏小,生前应该是个中年妇女。它衣服只剩下几块破布,勉勉强强挂在身上,隐约露出底下的碎肉。南问柳瞳孔骤缩。
这是她幼时最熟悉的豆腐车。每天清晨,住在城南的张婶都会推着这样的板车从巷口经过,远远就能听到她车头挂着的铃铛声音。南问柳总爱追着车跑,用攒了许久的铜板换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张婶总是趁其他顾客不注意,多给她浇一勺热腾腾的汤汁。
“……我早该回来看看的。“南问柳咬牙道,“他们居然,居然连收尸都不曾“阿柳,退后!”
林之鹤的厉喝与剑气同时袭来。南问柳猛地回神,惊觉自己不知不觉已向前走了几步。骷髅似乎在对她笑,缓缓伸出手,像是很多年前,张婶笑眯眯摸着她头的模样。
“柳丫头来得正好,这些豆腐脑没那么烫了,刚刚好是可以入口的温度…”板车上的罐子里盛着粘稠的黑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南问柳脸色变了变,终于没忍住呕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