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先从六品的寺丞做起挺好,何必要去下边的衙署?司稼署之长也不过七品,且司稼署中当差,需常驻田间,风吹日晒。”
乔慧道:“多谢大人好意,也多谢林司农的提携,不过我还是想从低做起呀。”
她既如此说,少卿也不再劝了。
司农寺少卿亲自将她引至司稼署。司农寺下属衙署,若所领事务杂多,通常有两位长官,司稼署掌田务、育种、教化农桑云云,也常置两位署令。但其中一位,上月方告老而去,因故空出其职。剩下那位姓吴,今岁也已五十过半,头发半白,是开朝初年大旱,特科选拔而上的农经学者。和他一起来迎的是一姓钱的署丞,面团团一张富态脸,见人先带三分笑。
乔慧未料可以见吴春帆本人,一时有些激动一-她从前看过他许多著作。转念,她心内又有点感叹,五十已是知天命之年,这位农科的大学者在任二十载,竞仍是七品。虽说特科中第不如进士科的仕途,但这也太……吴春帆听她说看过自己的卷辑,虽有喜色,也不过拂须笑笑。他身旁,那钱署丞倒对乔慧相当热络,又是称她仙师、又是称呼她天上高士,倒令乔慧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抱拳道:"晚辈初来乍到,还需署中各位前辈指点。”正于此时,少卿身旁的书记官展开一竹卷,宣读了所授她的职位。“今授汝为司农寺司稼署署令,须勤谨治事……乔慧愕然。不是,她初来乍到,就让她当了署令?她转头去看少卿,少卿微笑盈盈,道:“姑娘少年英才,有仙术,亦有过一番功绩,署令自然当得。”
吴春帆仍是方才平淡神色,一年方二十的小姑娘与自己平起平坐,在他眼中似乎也并无不可一般。
钱署令侍立一旁,面上亦看不出甚么,殷勤笑着,附和着少卿所言,恭维道:“乔署令仙姿不凡,今后署中可就仰仗乔署令的才干了。”乔慧心觉他这话说得古怪,什么叫今后署中仰仗她的才干?吴署令还在一旁呢,人家只是人到中年,不是致仕了。
她便道:“实在不敢当,我不过学了几年仙术,浅读过一些书,我初来乍到,对衙中署中事务尚未熟悉,平日还向各位同僚、前辈学习。”吴春帆道:“前一任署令办公的值房前几日刚收拾好,文书卷宗也已分门别类,乔署令可自行查阅,若有疑问,也可以问问署中各人。”少卿又交代几句署中事务,便先行离去。
钱署丞方才与她一来一回,热络面色仍不改,引着乔慧去看她的值房,一路滔滔不绝介绍署内各人分工。
因司稼署只是司农寺下属衙门,那值房不算很轩敞,但窗明几净,明亮天光沿窗洒进。临窗一张大书案,文房四宝齐备,榆木书格上书卷丛丛,依序摆放钱署丞殷切道:“署令看看可还缺什么,下官立马让人添置。譬如香炉、屏风………
“有劳署丞,但如此已足矣,不必再添置器物。“乔慧四下一看,心觉这值房干净简单,已挺好。
待到一应文书勘验、印信交割完毕,日已西斜。东都夏日悠长,夕色下,暑气仍未消,槐荫里有蝉鸣声声。穿过司农寺青石庭院,已经有人向她问候,称呼她署令。乔慧也逐一点头笑答。
其实她并不想应下署令一职,她本志在农学研究,若掌一署之印,便要调度人事,应酬迎送,分去许多精力。但林司农既超擢于她,她此前已推却寺丞一职,如今不好再推拒署令。
何况…乔慧抬头,见廊下有抱着文书走过的年轻女史。一丝锐气自她心底升起。从未有女子一来就当署令的,她若当了,也是此间第一回,不知能否给其他投考女科的女子鼓劲二三。
转念,乔慧已心道,自己有干劲有精力,也不见得就不能又掌印理事又钻研学问呀。
行出几步,离司农寺官署大门愈近,忽听得几声议论。自然,不是在议论她。
“那边好像有个人在等人……”
“这等仪表,是甚么贵胄门庭的公子么?”“你别总把人的外貌和身份联系起来,那要是贵胄公子来等人,难道咱们司农寺里还有皇亲国戚隐姓埋名来当差不成?”虽不是在说她,但胜似在说她。
乔慧心中渐有不祥的预感。
果然,那人一袭白衣,腰系银带,静静立在斑驳树影下。他见了她,便自树荫下走出,宛如月海中浮出白龙,俨雅威仪,俊美无匹。这下真是天上掉下个大师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