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第六十三章
沙路黄尘万里,苍茫如海。
在将近响午时分,天光正烈,一行人马自北地驿道缓缓驰出,皆着赤羽军制式战甲,深红披身,鹰羽贯首,铠甲上深色的纹饰在烈日下泛着锋芒之光,远远看去,宛如疾风烈火。
为首一人负枪胯马,眼如炬火,正将手中军令折收腰间,目光望向南侧蜿蜒而来的沙路。
那处,尘土微动。
远处一道单骑缓缓而来,马背之上载着两人,衣色深淡相交,人在风中缓行,像一幅卷轴缓缓展开。
副将厉声:“人到了!”
赤羽军顷刻整队,马蹄齐落,沙声如浪。下一刻,为首之人纵马上前几步,待得那一骑抵近,马未停,身形已自鞍上翻下。单膝跪地,拱手道:
“赤羽军副将所辖副营,拜见顾将军。”
其声未落,后方数十名赤羽军将士齐声呼道:“拜见将军!”声音贯长空,如风中雷鸣,震得沙丘微颤。沈念之坐在顾行渊怀中,本是昏倦半睡,听得这声呼唤,整个人猛地清醒。她尚未回过神来,身后的男人已缓缓勒缰停马,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将她从马背上抱下。
他动作极稳,掌心托着她背后,臂弯绕着她膝弯。沈念之的掌心抵在他胸前,近距离听见他心跳极稳,像是早已习惯被万人仰望、领兵号令的那种节奏。
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一一
原来他不是她以为的温吞、寡言、木头疙瘩。他是少年将军,是赤羽军副帅,是甲士们单膝请命的人。沈念之看着他一脸严肃,眼底如深潭,一言未发,透过他,似乎突然看清了他背后的整个山河。
她掌心还残留着他胸口的温度,脑中却不自觉回溯起从前。她早知他是军中副师,带兵多年,未能亲眼所见,只当他是个京城里办案的大理寺卿。
可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在自己的兵前立着,那一瞬,她忽然觉得一-这个顾行渊,才是真正的他。
那群铁骑齐身而立,谁也未问她是谁。
顾行渊转身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没有笑意,却有一丝在风中压下的温意。他吩咐:“备马,换车。她身体未好,不能骑乘。”副将立刻应命:“遵令!”
赤羽军立刻分出几人卸马换辕,动作利落如风中翻羽。沈念之站在原地,披风在身,风扬而起,她一时不稳,顾行渊便是再次将她打横抱起,走到马车前,轻轻放了进去,告诉她:“我骑马随你,有事叫我。”落日沉西,金线余晖被风沙卷得发晕。
沈念之坐在马车里,一路靠着软枕半躺,额侧的鬓发已湿了一层,又被风吹干,泛起一丝缭乱的干涩。
她知道,自己气色一定差得厉害。
整个人靠在马车一角,像是这几日风霜与热毒压出来的一捧纸,轻飘飘的,却又咬着牙没散。
车轮压过城南的青石道时,她听见了城门兵的通令声,也听见了街巷人家刚刚点火做饭的动静一一锅碗碰响,夹着几声孩子打闹。熟悉的人间味道,隔着车帘扑面而来。
她闭着眼,手指却缓缓收紧,像是悄悄捏住了什么濒临崩散的东西。“问来客栈到了。“外头是顾行渊的声音,一贯清清淡淡,却有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车停。
一阵风沙被急刹的马蹄扬起,扑打在帘子上,带着西北日暮时特有的干烈气息。
沈念之正要撑着坐起,一双手已先一步探进车中。顾行渊俯身,手臂绕过她的腰与膝弯,小心将她整个人抱起。她瘦了不少,几乎没有重量,额边一缕头发贴着他衣襟,冷得让人心紧。她没说话,也没拒绝,只睁着眼,安静地望着他颈侧淡色的疤痕。客栈门口,有人快步冲出来。
“小姐一一!”
那是霜杏。
她的声音一出口便带着一丝哭腔,一路奔近,衣角都卷着风。顾行渊脚步才一落地,霜杏就已扑通一声跪下,眼泪止不住往外涌,沙地上的尘士被她跪得四溅。
“顾大……将军,奴婢…奴婢代我们家小姐谢您救命之恩!”声音哽得发紧,像是几日来的担忧此刻终于找到了出口。顾行渊眉头一皱,膝盖微屈,几乎是在她磕头前一瞬叫人将霜杏扶了起来。他声音不高,却极稳:“你若真要谢,就别磕头。”“她没事,比什么都好。”
霜杏被人扶着站起来,连连擦眼泪,红着眼看沈念之,手已经攥在袖里,像是怕自己手指发抖吓着人。
“小姐,您还好吧?奴婢……奴婢都快急死了。”沈念之靠在顾行渊怀里,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却又没有力气。她声音干哑:“你怎么跟着我这么久,性子还是这么急躁?”霜杏一愣,眼泪更止不住:“我哪有奴婢只是……只是看您度了……顾行渊将沈念之轻轻放下时,她刚好能靠在霜杏身上。两人主仆紧紧依靠,霜杏抱着她的手还在发颤,几次想说话,终究什么都没问。
她只知道,自小姐落水之后,她这辈子第二次怕得快疯,是这几日听说″蝎毒入心″。
顾行渊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她们,没说一句话。他垂下眼帘,眼底沉得像是夜色未落。
“备药。”他吩咐旁人,“炉别熄,等下我去寻城中的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