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第六十五章
声音不高,却清泠如泉,听起来极稳。
陆景姝怔住,没说话。
她并不习惯有人近身,尤其是男子,哪怕这人只是个巡值的小侍卫。可这一瞬间,她却没有退开。她只是望着那张陌生的面孔,忽然觉得,好像宫里太久都没有人这样说过“你小心"了。不是训诫,不是礼数,不是窥探,只是纯粹的一句关切。她很快回神,退了一步,整理了下披风,神情恢复惯有的疏冷。“本宫不慎,失礼了。”
那侍卫没有抬头,只垂手立在一侧:“娘娘无恙便好。”她转身离去,脚步已稳,只是走远时,却忽然低声笑了一下。那笑没有轻蔑,也没有艳丽,只带着一点久违的真意,像是突兀闯入冷宫寂夜的一簇梅火。
她心中忽然想:
若她一开始遇见的,不是李瑜那样的人,而是这个会扶她、会说“你小心”的人,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
陆景姝回头望了那侍卫一眼。
“你在哪里当值?”
那侍卫低头应道:“回娘娘,属下新调,正要去玉昭宫。”陆景姝挑了挑眉,唇角一勾:“正巧,本宫也要回玉昭宫。你送我一程。”她话一出口,便绕过他先行一步。风动梅林,她披风轻扬。裴络微一颔首,亦不多言,几步上前,与她并行而行。两人行走在御道一侧,一路无言。直到快到宫门,陆景姝忽然侧目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声音清淡,回得不快不慢:“属下,裴络。”她轻轻念了一遍:“裴…络。”
像在咀嚼这个名字的音节,末了眼底微微动了一下,道:“不错的字,念起来很顺。”
他垂目不语,仍是那副安静守礼的模样。
陆景姝却难得没有驱他退下,而是在玉昭宫门前停了片刻,看着朝阳洒落于宫墙檐角。
她忽然轻声道:“你就守在玉昭宫外,不许调岗。”裴络一怔,答:"遵令。”
“以后,我问话你便答,不问,便不许多嘴。”“是。”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入了殿门。
帘幕落下的那一刻,她指腹轻轻摩挲着掌心--不知为何,那两个字,竞一直在她心头萦绕未散。
沙州城内。
破柴房门一推开,尘土四起,夜风透过屋瓦的破缝,带进来几缕干冷的沙气。
阿娜被扔在堆柴之间,身上还沾着白日被押途中混杂的沙灰,手腕被绳子勒着,嘴角破了,半边脸还挂着一道巴掌痕。门口火光晃动,一人走了进来。
玄衣裹身,身形高大,气息压得整间柴房都静了下来。是顾行渊。
他一步步走近,停在她面前。
阿娜挣扎着抬头,咬着牙,眼中带着恨意:“你想杀我,就动手。”顾行渊没动,低头从袖中取出一张文书和一小盒朱泥,随手丢在她面前。“签了。”
阿娜冷笑一声:“什么?”
“奴籍。"顾行渊语气平静,像是在公堂上断案,“签下去,从此起,你就是沙州城中贱籍奴人,供人驱使,供人差遣,生不冠姓,死无归土。”阿娜怒极而笑:“你疯了?我只是咬了她一口,你就要我做牛做马?!顾行渊站在原地,声音冷如冰霜:“你那一口,差点要了她的命。”“所以我不会杀你。“他看着她,目光像刀锋,“我要你活着,低着头,喂马铲粪,听马蹄踏你的尊严。”
“这是她的命债,你来还。”
他挥手,门口立刻有副将进来,强按住阿娜的手腕,将她手掌狠狠按进朱泥,再按在那张纸上。
她挣得死命,吼得撕心裂肺,可无人理会。次日。
沙州最西一隅,一处占地颇广的女县主府邸马棚后院。新来的女仆被一脚踹进马厩,浑身是伤,额前碎发遮住眼睛,嘴角泛白。“叫什么名字?"那位衣着华贵、手持金鞭的女县主踱步近前,语气带笑,眼神凌厉。
副将拱手:“大都护麾下顾将军亲送,命她入奴籍。日后归您调遣,生死不问。”
女县主勾唇一笑:“正巧缺个清粪喂马的。就叫仆十三吧。”她说完一挥手,马鞭在空气中抽出一道锐响,阿娜抬头看了一眼,只觉羞辱如潮水般涌来。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
顾行渊没杀她,是要她活着,比死更难。
沈念之身体有所好转之后,顾行渊便下令下去,马不停蹄安排出发,早一日赶往都护府早一日安心。
日头正斜,薄暮将至。商道南行,天地间只余一片被风卷起的尘光。行至一片缓坡,地势稍低,前方隐隐传来水声。此处是南疆一带罕见的浅湖,芦苇间隐着碧水,湖岸落叶浮动,天光倒映湖面,竞有几分幽静之意。
沈念之因药力未清,近日总觉胸口发闷,路上常觉头晕。顾行渊本打算让她多歇,她却倚着车帘,淡声说:
“前头似有水泽,我去洗洗手。”
他看了她一眼,没阻止,只说:“带上霜杏,不许一个人走远。”沈念之披了斗篷,由霜杏扶着下车,沿着干枯的藤蔓与沙地往湖边走。湖水清凉,风中带着芦苇与水草的气味。
她在水边蹲下,伸手掬了几捧水洗净指尖,抬头时,却忽然看到不远处的草丛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