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去……万余里…”
他轻声念到这里时,垂下眼睫。
那双灰色的眼眸,在昏黄天光中晦明交错。“各……在天…一涯。”
少年缓缓起身,嘴唇还在动,像是怕忘了这些词句,又像是怕这声音太小,沈念之听不见。
声音虽轻,却朝气蓬勃,字句间透出少年人独有的坚韧和执拗。他望向她离开的方向,小声又念了一遍。
“与君…生别离。”
在她教他汉字的那一刻,他就开始想,等哪日能好好说话,一定要亲口把这些话,再还给她听。
两日后,雁回城小雪初歇,虽仍寒意料峭,但日光难得洒满中庭,照得城墙一角暖意微透。
午膳时分,沈念之刚从院中走回屋内,便唤了霜杏:“今日不在府中用膳了,你去外院,把那孩子也叫来一并吃饭吧。”霜杏一怔:“是小哑巴吗?”
“嗯。“沈念之语气轻淡,“这府里也没旁人,他一人在那边吃冷饭,显得我们待人刻薄。”
霜杏应下离去,没过一会儿,院门外却响起整齐脚步声。顾行渊披雪而入,身上还带着刚从军中归来的寒气。他一手拎着兵服外氅,眉眼压着倦意,眼神却依旧沉冷清明。沈念之见他来,刚想调笑他一句,便听他先开口:“前线递来密信。"他走向暖炉边坐下,取过霜杏备好的热茶,“北庭那边…近来在边境徘徊得太频繁了。”
沈念之眉心一动,神色也沉了些:“乌恒王帐?”顾行渊点头:“阿勒台·野真迟迟不表态,反而频频遣探在我们旧烽地附近游走。"他顿了顿,低声道,“或许不是单纯的挑衅。”沈念之正欲开口,院门再次响动,小哑巴被霜杏带了进来。他今日还穿着旧时的那件衣服,发髻却梳的利落。虽不言语,但站得极直,一眼便能看出精气神极好。那双灰眸在室内光下泛着浅光,一进门便第一眼看向沈念之,带着点期待。
顾行渊余光扫过那少年,眼底波澜未起,只淡声道:“你叫他来的?”沈念之看了小哑巴一眼:“他是我们从沙漠捡回来的,上元节快到了,我想请他吃顿热饭,不过分吧?”
小哑巴站在她身后,听不太明白他们对话,却能感受到屋内氛围微妙。他低下头,安安静静,不插一句。
席间,沈念之轻声问小哑巴是否能随她骑马,小哑巴一听,眼睛一亮,立刻重重点头。
“我看他身体已好得差不多了。“她喝了一口汤,随口道,“不如你带他入营,随军学几手防身术也好。”
顾行渊却放下筷,语气冷淡:“不行。”
沈念之抬眸:“为何?”
他没答话,目光落在小哑巴身上,眉峰却是一寸寸压下,透露着本能的警觉。
“理由?"沈念之问。
顾行渊微顿,薄唇紧抿:“不可能。”
沈念之眉梢动了动,带着几分不悦:“他又不是瘸腿瞎眼,顾将军何至于这般紧张。”
“我说不行,便是不行。"顾行渊的语气中罕见带着硬气。小哑巴站在一旁,神色复杂。他听得懂“军营”不行”这几个词,手指不自觉握紧,想说什么却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沈念之却低笑一声:“那若我要留他在府中,跟着我当护卫?”“不行。”顾行渊又是一句。
沈念之沉下眸子笑了一下:“我知道你自有你的想法,那我也不会再问了。”
顾行渊看她一眼,眉宇间压下情绪,冷静地说:“沈念之,你确认要让他留下来?”
小哑巴身形一震。
沈念之语气却更淡了些:“我听你的,这是你的地盘。”一句话落下,屋内气氛更沉。顾行渊凝望着她,目光幽深。他不说“那少年有异”,不说“他是北庭人”,只是不想打草惊蛇。小哑巴站在地中间,那双灰眸静静望向两人间的气氛,他想靠近她。他想帮她。可他也什么都不能说。
这一刻,他心里第一次生出一个念头:就算暴露身份,也无所谓的吧。沈念之拍了拍顾行渊的肩膀:“坐下来一起吃饭吧,你不必事事以我为先,不过我这两日出门,发现城中书院很少,很多孩子都没有地方读书,我在想,不如我开个学堂,教那些将士们的孩子学汉文如何?”顾行渊微怔。
沈念之语气淡淡:“我在这儿住着,总不能白吃白喝。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欠别人。”
屋内静了一瞬。
小哑巴听着那句“教孩子学汉文”,眼底亮起微光。他低着头,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一些,像是怕错过她的每一个字。
顾行渊却看着她片刻,忽而点头:“这件事……我其实很早就想做了。”他声音低沉:“雁回是边镇,兵户后代不少识不得字。只是这些年边事不断,朝中派来的夫子也多不愿久居。”
他看向她:“若你愿做,我会让人专门为你划出一处院落,由军中出资供学。”
沈念之一挑眉:“你倒大方。”
“你若愿留下做此事,便不只是我顾行渊欠你一份情。"顾行渊道,“也是整个雁回城,欠你一份情。”
她一时无言,只抬手端起面前茶盏抿了一口,低声道:“你这张嘴,没想到顾大人也有说人情话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