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渊蹲下身,手指探入地面一道浅浅沟壑,取出一枚铜质令牌。那令牌非胡人所铸,背面隐有符号,似是中原军制印章改刻而来。他拇指轻轻拂过,目色微动:“这是十年前京营旧制的边骑军令。”他低声道,“这些人,受过中原军规训练。”
典禹变色:"中原人暗中扶植?”
顾行渊未答,只收好令牌,起身吩咐:“命人夜前加哨,再派一骑带密信,昼夜兼程送回雁回城。”
“传我手令,不得走正道,绕道西侧,以避耳目。”典禹领命而去。
营帐内,夜风透过帘幕微响,烛火跃动。他独坐于席前,摊开信纸,笔下字沉而利落,句句皆是军机,未言情字。
直到写至最后,他顿住片刻,抬眼望向案边,那枚铜钱穗子静静躺在他盔甲之上,红线缠绕,轻巧却稳。
他拿起穗子,指腹缓缓摩挲。
帐外风起,他却低声喃喃道:
“我不信符,也不信命……但你给的,我便信。”他说这话时,目光仍然平静,语调也未变,唯有唇角压得极紧,仿佛心中有万语千言,只藏于指尖一握。
他收起符子,系回胸前,“你叫我无事,我便无事。”他说完这些,转头继续书写,末了笔锋一转,在最角落处写下一行极小的字:
【字蒙馆后门栽了杏树,此番归来,愿尚未发叶。】烛光映纸,字落成行。
他将密信一封封好,唤亲兵取来火漆封章,递与传信骑士:“护此信至雁回,不得有误。”
雁回城,已经二月初二,春寒尚未消尽。
学堂中最后一名孩童踏出门槛,霜杏掩上门扉时回头看了一眼一-沈念之并未如往常那样先行离开,而是站在庭中,抬头望天,像是在权衡什么。片刻后,她披上外袍,步出了学堂后门。
“我要去北城门看看。"她淡淡一句,没再解释。霜杏刚欲劝阻,小哑巴却已放下手中的扫帚,悄无声息地跟上前,拍了拍胸口,眼神执拗:他要陪她。
沈念之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点了点头。北门城楼风大,旗帜随着风在空中飘扬。守兵认得她,也知顾行渊临走时的交代,连忙放行。
她登上城楼时,正是日落前的极光时分。
远处黄沙山岭连绵,苍色未褪。东北方向的边线被暮色吞噬,依旧不见赤羽军的踪影。沈念之站着,乌发微乱。
小哑巴在她一旁缩着肩,却始终不动,眼神静静看着她侧脸。风吹得她睫毛轻颤,神情冷静,却藏着一种极难被察觉的倦意。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沈念之低头看他,声音很淡:“我想再等等。”于是两人就这样并肩站着,一个静静地等,一个静静地陪。天光一点点暗下去,城外的影子也被拉长、模糊。沈念之终于转过身来,抬眸看了看天。
“走吧,“她道,“不等了。霜杏那丫头多半把饭备好了。”回程路上,小哑巴时不时偷瞄她一眼,却从她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直到进了小院,她才忽然轻声道:“你今日字写得不错,明日赏你两颗糖。”小哑巴嘴角微弯,却没出声,只规规矩矩地告辞离去。晚膳桌上,霜杏一边给她添饭,一边小心翼翼观察她的神色,终于忍不住试探道:“小姐是在想……顾将军么?”
沈念之夹菜的筷子微顿,随即神情不变:“你也太多话了。”霜杏“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声嘟囔一句:“我哪敢多话,我就是……随口一问。”
她收拾妥当后退下,将屋内炉火添足,轻声祝了安,便熄灯离去。沈念之靠在榻上,一时没有困意,脑中浮现的是顾行渊临行那日的模样一-赤甲金边,鹰羽飞扬,眉眼如霜雪中雕成。夜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