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他都没了。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春桃进来时,看见她醒了,一惊,连忙放下手里的药碗:
“小姐……您醒了?”
沈念之没有应声,只侧过头看着她,目光空空荡荡。春桃眼圈一红,低声道:“您已经昏了整整一日一夜……太医来了三次,说您身上无大碍,可就是不肯醒。”
沈念之嗓子很哑,像是从嗓子眼磨出一丝气音:“我做梦了。”春桃怔住。
“我梦见他还在。"她说,声音轻得像是在和自己说,“他披着红披风,站在城门口…说要娶我。”
她笑了下,低低一声,转头望向窗外。
晨光照进屋里,照得床帐轻晃,她却像是被压在暗影底下,整个人连影子都没了半分颜色。
春桃鼻头发酸,默默将药放在床头,不敢劝,也劝不动。她只是闭上限,把脸埋进枕中,背对着窗,一动不动。像是一尊冷透了的玉,外表完好,却裂了纹,谁也摸不着她心底那道真正的断口在哪里。
风吹过花枝,窗外一片静白,沈念之的指尖动了动,像是想抬手去碰什么,却最终又放下。
这一觉醒来,她像是终于明白了:那人真的不在了。“睡着好啊,睡着他还在。”
春日阳光照在枯枝上,映出一地斑驳碎影。长公主府外的回廊安静得出奇,只有风吹过垂檐铜铃,发出一声极轻的"叮"。苍晏下朝归来,身披重裘,步伐极稳,身后随侍低头不语。他一言不发,只径直往书房方向而去,直到踏进门扉,身形一顿,摆了摆手示意人退下。门扉合上,屋内顿时清寂无声。
他缓缓走到案前,指尖轻轻拂过堆叠的奏折,手指骨节泛白,却连一份也未翻开。
方才在朝堂上,胸口便隐隐作痛。可他压住了。可现在,他再压不住了。
一口血,猛地涌上喉头。
“咳一一”
他踉跄一步,扶着书案站稳,那血终于夺口而出,染红了唇角,也落在他雪白的袖间。他弓着身子,肩膀微颤,像是一只再也撑不住的孤鹤。他喘了几口气,才慢慢坐下。
片刻,他抬起头,伸手,从身后的旧书架中,轻轻取出一个素色木盒。盒子上无花纹,只在角落处刻着一个小小的“之"字,落笔极轻,像是怕惊扰谁的梦。
他轻轻打开。
木盒里放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枚素耳环,线条极细,尾端还缀着一颗已经微微磨损的红珠。她说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对耳环之。
他也从未还过。
另一样,是一幅叠得极不规整的折画。纸张微皱,墨迹却犹清。画上的是一只歪歪扭扭的小老虎,眼大耳圆,像猫不像虎,后来,他提笔在纸上落下四个字:
“老虎镇宅,夜里不怕。”
如今他再次展开,眼底却再没有笑意。
他看了很久,终于低声开口:“只要一想到你,我觉得自己也是自由的。”他声音极轻,像是落在风中的尘,“可如今你这般难过,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说完,缓缓将那张画和耳环一同放回盒中,盖上,再没去碰。手指在袖中抹了一把,将那口血悄悄擦净。目光落在一旁尚未落笔的信纸上。
他怔怔地看了许久,然后取起狼毫,笔尖微颤,缓缓写下一句字:“倘若能以我一命,换顾行渊归来。”
笔锋未落。
他忽然轻笑了一下,声音带着哑。
像是写到这里,已然知晓结局。
他将笔放下,手掌撑着额角,指尖掩住双眼,像是不愿被人看见此刻的软弱与狼狈。
“我不信命,可若他活,我认了。”
他自语一句,笑意极淡,却苦得彻骨。
屋外阳光照入,落在他身后的白墙上,印出一抹清瘦的影子,随着风晃了一晃,又重重落定。
他缓缓闭上眼,身影微倾。
落笔未干的纸页,在风中轻轻抖动,墨痕未收的一句"换顾行渊归来",被夕光照得发亮。
顾行渊醒来时,天色尚早。
屋外晨光淡淡,透过窗棂斜落在青砖地上,洒下一道温白的光。他眉心微蹙,睫毛轻颤,像是挣扎在一场极深极冷的梦魇里。四肢发麻,指尖冰凉,呼吸间尚有几分压抑不散的血腥气。他缓缓睁眼,一瞬间只觉得眼前光影晃动,脑中轰然作响,连指节都因僵冷而发白。他坐起身,手指落在被褥上,触感是真实的。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掌心有些干燥,薄茧犹在,可奇异的是,他仿佛还能感觉到另一个温热柔软的触感。像是沈念之曾经紧紧握住他的时候。可那分明是在…他死前。
他喉咙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形:“这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