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第八十九章
夜风轻动,顾行渊低头,耳边只剩她的呼吸声与街灯细响。他刚说完那句“是这昭京最难得的好女子”,身后沈念之忽然笑了起来。她笑声不大,却极清极凉,带着点酒气打卷的慵懒,一下一下地砸在他背上。顾行渊没动。
她伏在他肩头,笑够了才低声道:“顾大人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对我有所图?″
她问得极慢,像是在拿捏一个醉人的点。
顾行渊的脚步却忽地一顿,他站在街灯之下,背影沉而挺,沉默了一瞬,然后他说:“你若觉得我图你……那也不算错。”语气平平,像夜色里没什么波澜的江面,却莫名叫人心里泛起一阵涟漪。沈念之本是带着戏谑在笑的,这时却忽然收了声。她趴在他背上,一时竞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他好像不是在说笑。
沈念之盯着他脖颈一瞬,半响,低声道:“顾大人果然是做官的,这套话说出来滴水不漏。”
顾行渊没再说话。
他只是将沈念之背得更稳了些,眼神沉静,步伐如常,一步步穿过巷口,朝着晋国公府的方向走去。
夜色渐深,府门前的灯火正亮着。他背着她行至门前时,正巧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车帘掀起,沈淮景自车中走下,一眼便看到了背着女儿站在门前的顾行渊。他一愣,眸中浮出几分迟疑:“顾大人?”顾行渊站定,转身将沈念之从背上轻轻放下,由府中下人扶着。“沈相。“他颔首作揖,语气平稳,“沈娘子饮了些酒,我便送她回来。”沈淮景蹙眉,又看了看那脸色泛红、靠在丫鬟怀中昏沉不语的沈念之,脸上神情复杂几分。
“这孩子又胡闹了……"他低声叹了口气,吩咐身边的老仆,“快,把小姐扶回院中去,吩咐人熬些醒酒汤。”
那老仆正要动作,顾行渊却忽然开口:“等等。”沈淮景转头看他,顾行渊神色如常,却迈前两步,仿佛不把自己当外人,沉声道:“醒酒汤用雪梨一枚,枸杞三钱,口□糖少许。”“煮时文火慢熬,不宜用铜锅。她体虚,姜汤忌重。”沈淮景”
他一时间竞忘了说话,只是盯着面前这个一板一眼、指点若定的年轻大理寺卿,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倘若他没记错,这个顾大人前不久才将沈念之关进大牢,二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今日这般,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顾行渊说完,像只是嘱咐了一句寻常公务,回身又要走。沈淮景终于回过神来,试图挽回一点话语权:“顾大人……小女顽劣,给你添了麻烦一一”
顾行渊却难得一笑,语气极轻:“不麻烦。”他走出两步,忽而又停下,转身补了一句:“她酒量不错,只是今儿心绪不好,才醉得快。”
沈淮景张了张嘴,终究没问出口那句“你怎么知道她心绪不好”。顾行渊说罢便真走了,背影沉沉,被夜风包裹,沉入巷尾灯火尽头。沈淮景站在原地,半响没动。
他转头看向被丫鬟小心搀扶着的沈念之,眉头紧蹙,低声道:“这孩子……什么时候同顾大人关系这样熟了?”
长公主府,内殿香烟氤氲。
方才刚用了晚膳,长公主倚坐在上位抿茶,苍晏坐在一旁替她拣书,一室沉静和缓。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紧接着,顾行渊披着夜露、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
玄衣未解,佩剑未卸,眉间尚带着一丝未散的酒意。他步履不停,径直走到二人面前,低声行礼:“姨母。”
长公主抬眼一看,微皱了眉。
“你今日怎么这个点才回来?身上还有酒气?”她嗅了嗅,语气略带责意:“我记得你一向以军令自持,非休沐日绝不饮酒,如今连这条规矩也破了?”
顾行渊站定,神情冷肃,他拱手一揖,语声平稳清晰,毫无迟疑:“姨母,我来,是为一事。”
长公主放下茶盏,神色凝了几分:“你说。”顾行渊垂下眼睫,语气不疾不徐,却坚定至极:“我想娶晋国公府嫡千金,沈念之。”
一瞬之间,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铜炉中炭火轻响,仿佛也顿了一拍。
长公主手中的茶盏一晃,险些倾斜。
她尚未出声,一旁的苍晏已先一步发话,语气温和,目光却饶有意味地看向顾行渊:“几日前,墨怀才说起,那沈家女仗着自家父亲是当朝宰相,在京中行事张狂,德行轻佻,简直是京中贵女之耻。”他转向长公主:“母亲,我记得没说错吧?”长公主冷哼一声,手稳住茶盏,接口道:“是啊。沈念之的名声,谁人不知?放浪跋扈、招惹是非,你行事一向谨慎,这次是怎么了?连你七.”说到一半,长公主似是察觉到他神色不对,语气一顿,起身走近几步,抬手欲探他额头,语带几分调侃和几分试探:“不会是那日落水,把脑子烧坏了吧?”
顾行渊却在她指尖触到之前,忽然退后一步,下一瞬,他双膝缓缓落地,动作极稳。
膝盖磕地的闷声,在寂静灯火中格外清晰。长公主微怔,动作一滞,眉头也不由得皱了起来:“…墨怀,你这是做什么?″
顾行渊抬头,神情如常,目光沉静,语气一如既往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