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第四十六章
慕容尚宫匆匆赶来时,就看到小公主抱着那盆染上血的菊花,跟只小蚂蚁一样可怜兮兮地绕着外圈打转,伸着脖子紧张张望着,衣袖上还都是血,偏边上围了一堆人,一个个手忙脚乱,谁都没顾得上公主。“有没有吓到?"慕容尚宫心疼地擦了擦她手指上的血迹。赵端耷拉着眼睛,有点害怕也有点担心呐呐解释道:“怎么,怎么吐血了。”“吕好问还不知道官家南下的消息。“慕容尚宫已经听过来龙去脉,无奈安慰道,“和公主没关系,原本大家都瞒着呢。”赵端大眼睛眨了眨,眼睛湿漉漉的:“为什么啊?”“他素来自诩世被国恩,在朝野上算是积极的抗战派。"慕容尚宫柔声解释道,“到底是年纪大了,又是一介书生,大家就怕他经不起打击。”官家已经确定九月二十巡幸江宁,再过八日就要銮驾启程,听说前头部队已经到江宁整顿吏治,整个北地都因为这个消息乱成一团,有人跟着跑了,也有人留了下来。
虽然一直隐隐有这样的传言,但现在是木已沉舟的消息,也是让众人所料未及,百姓议论越来越大,还闹出不少斗殴事件,汴京为此还加强巡逻,不准随意讨论此事。
赵端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个小小插曲,抱紧小菊花,着急踱步:“我是来求和的。”
慕容尚宫噗吡一声笑了起来。
赵端低下头更不说话了。
“那公主还这么顶撞他。"慕容尚宫把她手里的菊花抱走,递给周岚,嗔怒道,“当老师当习惯的人,自来是说一不二的。”赵端瘪嘴:"我就是想和他说请自己的条件嘛,我也有底线的,我不想读书。”
慕容尚宫眉心微动:“那不行。”
赵端不吭声,伴着小脸,把自己的袖子从慕容尚宫手里掏出来。慕容尚宫笑得厉害:“吕公单论学问,乃是当世难寻的翘楚,公主能跟在他身边学习,是极好的机会。”
“他也不会教我真本事,整天就是公主要如何,要如何,酸酸臭臭的小老头。“赵端臭着小脸,“回头我这个公主给他当好了。”床榻上传来咳咳两声。
赵端眼尖,看到吕好问半死不活睁开眼的样子,又开始躲在慕容尚宫后面,装死立马不说话。
“都下去吧。"慕容尚宫牵着公主的手来到床榻边,对着仆从和大夫叮嘱着,“开最好的药来,也劳烦张大夫这几日辛苦,每日都来看看。”张大夫是个熟练懂得保命知识的大夫,知道这里已经不合适自己呆了,嘴里连连应下,手里飞快拎上药箱,头也不回地跑路。慕容尚宫把手中的那盆菊花放在床边的高柜上,叹气说道:“吕公可要保重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谁能想象得到呢。”吕好问眼睛紧闭躺在床上,脸色金白,气息奄奄,瞧着是真的从生死线上挣扎了一圈才被人拉回来的。
慕容尚宫悄悄推了推公主。
赵端磕磕巴巴道歉着:“对不起啊,我不该这么说话的。”吕好问缓缓睁开眼,看着面前别扭着脖子,浑身散发出不好意思的小公主,那双年迈衰老的眼睛好似透过稚嫩的眉眼看向远在千里之外的人。明明是那样相似的面容,为何性格却有天差地别。一个公主性格如此胆大妄为,不受教化,却都知道要爱护汴京的百姓,都知道要为百姓争一争啊。
争一争啊!!为他们争一争啊!
为什么啊,柔弱的公主都可以做到,为什么他不可以。他可是官家啊,为什么他可以如此轻易地放弃北地,放弃数百万的百姓,放弃绵延千里的土地,放弃数百年的祖宗传承。他依旧一声不吭,憔悴痛苦地看着那张相似的面容,无声地落下泪来,哭得涕泪交横,心如刀割,到最后整个人都在颤抖,好似风中的芦苇,随风就能飘散。
赵端怔怔地站在原地。
被那样的目光悲切地注视着,她浑身僵硬,无法动弹。他不是在哭,他是在泣血,把他的怨恨,不甘和痛苦全都呕出来。有人欣然去往南方,准备逃避身上的责任,便会有人不甘北地江山就此拱手让人,在瑟瑟秋风中悲痛欲绝,生死不如。屋内,一时间陷入无言的沉默,只有压抑不住的哽咽声。屋外,隔壁慈幼局的小孩趁着天气好,在院子里放风筝,许是风大了,小孩子们七嘴八舌大喊着,声音尖锐:“跑了,风筝跑了。”“追啊,快追啊。”
“别哭了。"半响之后,赵端揉了揉脸,掏出帕子胡乱给狼狈的小老头擦了擦脸,呐呐安慰道,“他走了也没事,我还在呢,一时半会儿汴京又丢不了。吕好问终于止住心中悲痛,红着一双眼睛看着她,还未说话,赵端好似明白他的所想,叉腰,大声嚷嚷着:“我可不是没用的公主!”吕好问只是看着她年轻稚嫩的面容,哽咽,悲鸣,无一处可以抒发,却又在此刻生出一丝荒诞的痛苦。
公主……
偌大的宗亲,纷杂的朝野,竞要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公主站出来。列祖列宗啊,救救大宋吧。
“公主去换身衣服吧。"一直沉默的慕容尚宫笑着出声,支开公主,“吕相公那边也要收拾收拾。”
赵端哦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吕好问,一本正经拍了拍他的被子,大人模样安慰道:“一把年纪了,别哭了,伤身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