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愿者上钩（一）
头顶鸦色的天裂成无数片，合拢，又碎裂。重复几次，闵霞终于注意到裂纹间黏连的绵稠泡沫。
那不是天，是水。
再确切点，是漆黑的,微波荡漾的海面。
如果是地狱，未免太安静；如果是天堂，又太过昏暗。等等，她不会压根没死吧。
大运已经是超音速载具了？能把她从国道上直接撞进海里？尝试控制下身体,能动，赶紧抬起手看看。人在自然状态下每天观察频率最多的部位往往不是脸，而是自己的手。她眼前的手，皮肤细腻到看不见任何纹理、毛孔和毛发，五指纤长，关节活动自如却没有明显骨骼凸起，微尖的指甲呈现润泽的乳白色，有一道叶脉似的红线贯穿甲床。
不是她原本的手，甚至不是人类的手。
这下真是撞大运了，轮到她重生成美人鱼了。低头看看，线条优美的修直双腿本能地小幅度摆动，动作流畅优美，距离碰瓷鱼尾仍有漫长的距离。
那她现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水猴子？
没等她搞懂自己的新身份，一股寒意从脚底蹿起，沿着并拢的腿攀援，缓慢掠过圆润弧度,趴到背上,弥漫至耳后,在脸颊处缭绕。猛地转身，海水被短暂划出波纹，转瞬静谧如初。更远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包括光线。
下意识摸摸肩颈，并不冷。脑后悬着的长发飘动，偶尔搔过皮肤。应该想多了。
捞了一缕在手指间缠了两圈，黑色的发丝比常规直径粗了几倍，捻起来还有点……疼？
不信邪地又搓了搓，真的疼，不仅疼，指腹按住的位置颜色变浅，逐渐发出紫红的暗光。
惊讶地张开嘴，海水顿时没入口腔。手脚慌乱地挥蹬几圈，才反应过来她已经不是正常人了，在用不知道什么原理的方式进行水下呼吸，不会溺水。但海水又咸又苦，涩了吧唧的，味道太差，连呸了两口，发现越吐咽的越多，只得紧紧闭上嘴。
周身海水"咕嘟"“咕嘟"地涌动，像是无声大笑的人喉咙里溢出的气音。她还想研究研究头发，腰腹陡然一紧，突如其来的外力提着身体不断平稳拉升。
巴掌宽的束带连着绳索扣在腰间，受海水阻力，拖拽的过程中陷进肉里，硬挺的尼龙材料刮蹭得皮肤火辣辣的，痛觉传来的位置同样发出紫红的光，比风刚才更亮。
闵霞在错愕中被拉出海面。
梭型巨影填满视野，翘首的大船上，几个水手模样的络腮胡大汉扒着船舷，叽里咕噜念叨着听不懂的语言，互相打手势，启动绞盘将她吊了上去。此刻月亮隐于云后，无星的夜空与海黑得不分彼此，船上没有任何照明，她依旧看清了几人撇着的嘴角和眉毛。
他们在失望什么？
络腮胡们还算轻手轻脚地捞起她放到甲板上，其中一个卡住她两肋固定的姜黄胡子表情最淡定，虎口不着痕迹地偏移到胸缘，若无其事地托了把，很快便松开，仿佛真的只是不小心。
现在显然不是追究的好时机，她全当没感觉，安静地由着他们搬弄。他们对自己的异常体征视若无睹，大概看得多了，比较熟悉。是同事？合作伙伴？她的定位或许类似蛙人？刚才是在进行某种水下作业？船身轻晃，对与风浪为伍的水手来说实在司空见惯，称不上阻碍，没人在意这点微乎其微的动静。
所有船舱的小窗接连亮起，顶部探照灯齐刷刷怼来，晃得她抬手遮眼。“在下面看到什么了吗？”
涌到甲板来的若干满嘴鸟语、高鼻深目的棕黄红毛臭烘烘大汉中，一个暖色皮肤黑色短发的女人操着略带口音的普通话，示意其余人让开，率先走过来。终于看到熟悉的族裔特征，闵霞快要感动哭了，但这种情绪被她牢牢控制住。在弄清楚状况前，谁都不能相信。
黑发女人抖开毛毯裹住她，不疾不徐又问一遍：“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你刚才看到池了吗？”
毯子的羊毛纤维扎得她皮肤又刺又痒，比寒冷更加难以忍受，只想尽快掀掉。
没有身体之前的记忆，她拿不准要用什么样的姿态回应。但从女人的问法上判断，对方和这群人看起来很确定海里有东西，用了代词称呼，而且很希望自己有所发现。
他们在找“池"。
可惜普通话里的称谓代词都一个发音，听不出指代的是什么。要是说英文就好了。
她选择保持沉默，借着照来的强光顺势捂脸，挡住随时有可能露馅的表情。黑发女人转头用那种发音古怪的鸟语下令：“灯挪开，人退后，你们吓到她了。”
说完切换回普通话，声音放轻：“是我，简玉。我每天下午都给你带黄油曲奇，记不记得？”
“别怕，我教过你的，表达肯定的时候点头，否定是摇头。现在想一想，刚刚在海里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
简玉的音色其实很清冷，刻意夹着嗓子说话听起来十分造作，然而没人露出不对的神色。
闵霞从中得到了大量有效信息一一
一，考虑到刻板印象里出海船只的潜规则，简玉的地位相当高。二，她的确接受指令，潜入海中搜寻某个存在的踪迹。三，自己不说话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