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卯时初刻。
京城笼罩在一层薄如蝉翼的晨雾中，天际灰蒙蒙如浸透的宣纸。
昨夜一场急雨洗刷了宫道青石板，寒意在宫墙间肆意流窜。
揽月轩庭院里的落叶已铺了满地金黄，慕熙然坐在卧榻上闭眼休憩。
秋棠捧着新裁的厚缎披风走近，语气有些隐忧。
“美人，内务府送来的份例……炭火迟了半日，缎子也薄了些。”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几分。
“各宫奴才的嘴脸，也越发难看了。”
遥想她家小主几个月前承蒙圣宠，这些个奴才的嘴脸恨不得贴在小主身上，结果才失宠了五日便转变了态度。
慕熙然唇角弯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随手将那份例单子丢在一旁，好似不在意。
“由着他们去，沉不住气的人，才爱看人落魄。”
这是她与许成瑞谋划中的“失宠”开端，做戏自然要做足。
风言风语已从重华宫流出数日，源头是谁，她心知肚明。
蕙草宫这边，却是另一番景象。
暖阁内熏香冉冉，端惜雪刚送走了连续第三日驾临的圣驾。
许成瑞今日兴致颇高，先是命人赏下一盆罕见的双色珊瑚盆景，后又对她新绘的一幅水墨小品赞不绝口帝王的目光流连在画上，也落在她身上，那温言笑语背后似藏着打量，却又被恰到好处的“宠爱”掩端惜雪心头滋味杂陈，许成瑞的靠近带着压迫性的帝王威仪，也让她心旌摇曳。
宫门前，三七拂尘轻扫，仪仗远去不久，另一队人影便出现在了蕙草宫外。
“端妹妹真是好福气，这才几日，陛下便接连驾临，这份圣眷，瞧着竟比当初的揽月轩还要盛上三分呢。”孟清虹一身繁复宫装，笑吟吟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心腹宫女芍药。
端惜雪心头警惕，面上却迅速堆起恰到好处的惊喜与一丝无措，连忙起身行礼：“贵妃姐姐快请坐，妹妹惶恐。不过是陛下怜惜妹妹初来乍到……”
“妹妹不必自谦。”孟清虹亲热地携了她的手坐下，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那盆华丽珊瑚和案上尚未收起的画卷。
“陛下的心，可不是那么好留的。姐姐在宫中多年，看着人来人往……有些人，仗着些旁门左道，一时迷惑了圣心罢了。”
端惜雪微微蹙眉，似是不解：“旁门左道？姐姐指的是…”
孟清虹倾身靠近，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与不易察觉的恶意。
“我的好妹妹，你刚入宫或许不知。那位揽月轩的霁美人，从前受宠时何等风光？可你瞧见没，如今说失宠便失了宠，为何？”
端惜雪配合地流露出好奇与惊讶：“妹妹才来，确是不知前因。还望姐姐指点迷津。”
“哼，”孟清虹从鼻子里轻哼一声，眼神锐利起来。
“姐姐我掌理六宫，有些事自然瞒不过眼去。那慕氏，精通药理之术，却行不端之事！你可知她当初受宠时，常紧闭院门，日夜捣鼓些不知名的草药？甚至还曾有眼线从她那里窃取过残留的药湾查…”她点到即止，意味深长地看着端惜雪。
“宫中私下早有传言，她怕是用了些迷人心魄的腌攒手段，才能将陛下笼络得那般死心塌地。只可惜，玩火者必自焚，药效过了，或者陛下有了提防，那点子把戏不就原形毕露了？”
她重重叹息一声，仿佛推心置腹。
“陛下是何等英明神武，岂会被区区药物长久蒙蔽？这不，她的真面目一露，便立刻被陛下冷落一旁。姐姐瞧妹妹气质如兰，心地纯善，故而特来提醒。这后宫水深，妹妹务必当心些宵小之辈的邪门歪道，万不可走错了路，寒了陛下的心。”
她轻拍端惜雪的手背，语重心长，眼中却精光闪烁，只盼着端惜雪能对那位骤然失宠的“前宠妃”生出戒惧，若因此主动避开甚至对付慕熙然，自然再好不过。
端惜雪低垂着眼帘，卷翘的睫毛掩盖了眸底瞬间掠过的精光。
她面上适时地显出几分恍然后的惊惧和一丝对孟清虹的感激。
“原来如此……多谢姐姐提点！若非姐姐告知，妹妹懵懂无知，怕是要着了道。慕美人……不，霁美人竞会行如此之事，实在是……”她轻轻摇头，似是不忍再言。
“妹妹记下了，定当洁身自好，远离这等邪佞，不负陛下圣恩，也不负姐姐一片关爱之心。”这回答熨帖至极，孟清虹听着十分受用，脸上笑意更深。
“妹妹明白姐姐一片苦心就好。这后宫啊，说到底，还是得靠姐妹们的帮衬才走得稳当。”又闲话片刻，孟清虹才心满意足地带着芍药离去。
自以为在端惜雪心中埋下了一颗对慕熙然深恶厌弃的种子。
暖阁内重归寂静。
端惜雪脸上的柔弱温顺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独自走到窗边，望向远方晋国北方暗沉的天空，那里是她的故国所在。
孟清虹的挑拨离间在她听来，不过是一场可笑的闹剧，一个狭隘宫妃的私心作祟。
孟清虹关于“药物控制”的言语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倒是个意外收获……或许不是空穴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