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良久,终于转而看向郑泰,缓缓道:“郑侍郎乃是朝廷忠臣,此举是为朝廷供养流民,绝非阴养亡命之徒,昨日就向朕奏报要将家中三百顷膏腴之地以及三千流民进献于朝廷,为朕受禅登基贺喜,然否?”
刘辩终归没有将郑泰打成袁氏余党和反贼,登基为帝了,有些事儿就不好如过往摄政那般做了。
倒不是脸皮薄了,而是以前做了名义上还能往刘宏身上一甩,让刘宏替他背这口黑锅,但如今这个黑锅可不能往刘宏这个太上皇身上甩了。
况且结交豪杰,阴养亡命之徒,这件事基本上每个世家豪门都在做。
彼时对汉室有信心的宗族就没几个,就连颍川荀氏、襄阳蔡氏都不例外,汉室宗亲们都逐渐失去了对朝廷的信心,或多或少是养了一群亡命之徒的,他难道要连自己的宗亲和外戚家族一起铲除吗?
郑泰也不是傻子,知道天子是在为他开脱,连忙点头承认,道:“是廷尉正监误会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不过是在代天子抚养失去田亩无家可归的流民罢了,这些土地也不过是归还天子,而非什么进献。”
天子给了台阶,那就一定要老老实实往下走。
好歹还能保留一百顷上田,养活宗族是绰绰有余的。
而且田地根本算不得什么,开封郑氏真正的营收是来自盐铁产业。
开封郑氏的食盐产业是在颍川郡昆阳县盐碱地中,煮土为盐所得,收益并不算多么惊人,最主要的还是在颍川郡舞阳县的铁矿产业。
准确来说,应该是在颍川郡的舞阳县与汝南郡的西平县交界处的一座工坊附近,而那座工坊名为棠溪坊。
天下之剑韩为众,一曰棠溪,二曰墨阳,三曰合伯,四曰邓师,五曰宛冯,六曰龙泉,七曰太阿,八曰莫邪,九曰干将。
棠溪春秋属楚战国属韩,这九柄传说中的名剑不管归属哪一国但都是出自棠溪坊。
棠溪坊几乎是整个战国时期最大的兵工坊,这也是韩国被称为“劲韩”之时“天下强弓劲弩皆出于韩”的缘由,而等到棠溪被秦国所夺,这也是韩国军事力量陷入孱弱阶段的主要原因之一。
直至后汉,棠溪坊依旧地位超然,因其附近拥有冥山等多座铁矿储量丰富的矿区,而且在先秦的战乱以及秦国的管理制度下,形成了一套完备的采矿冶炼一体化工艺,甚至雒阳武库的不少精良甲胄兵器都出自棠溪。
当然,开封郑氏等世家豪门再猖獗,但在大汉余威尚存之际,棠溪坊仍牢牢掌控在朝廷手中。
朝廷虽准许盐铁民营,放开禁制,但棠溪坊等朝廷原有的大中型工坊依旧牢牢掌握在手中。
只是将铁矿采集、煤炭供应乃至将铁矿石冶炼成半成品铁等环节,外包给了棠溪坊附近由世家豪门经营的配套工坊操办,以此节约朝廷的锻造成本。
而中间环节被世家豪门所掌控,这就有了可操作的空间。
郑氏参与的便是铁矿采集的流程,采集铁矿之时顺手倒腾些铁矿石出去。
做假账这事儿他们这些世家豪门可太熟悉了,采集两万斤铁矿石,账册上却是一万斤,这些都算不得什么事。
谁能证明这堆铁矿石是出自棠溪呢,你叫它一声看它答应吗?
但郑泰要做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了。
“国家,臣突然觉得盐铁当收归国有!”
一咬牙,一狠心,郑泰决定将盐铁产业也都献给天子!
就算天子饶他一命,不仅无法为自己起到扬名的作用,还反而为天子扬了仁德之名。
哦,你说天子不仁德才要盐铁官营,但天子怎么饶恕了你的死罪为你开脱呢?
而且郑泰看着天子的态度,俨然是下定了决心势必要将盐铁收归官营。
少年天子手握大权,又早早有所准备,甚至宁可用那些不入流的左道手段来通过盐铁官营的决议,那么显然今日盐铁官营是势在必行的。
与其等到盐铁官营通过后,被朝廷收走盐铁产业,还不如主动投献出去换取机遇!
当带投大哥,我郑泰还是熟练的!
郑泰向着刘辩俯身拜了三拜,旋即又伏于地行了大礼,“诚恳”道:“国家,臣方才脑中灵光乍现,顿觉己身之谬误。《诗经·小雅》有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以为然也。既然天下的盐铁矿山本就是天子所有,那天子收归己有,又有何妨?”
“而且臣以为家中经营盐铁者当避嫌,为免再有同僚误以为臣有私心,因此臣愿将开封郑氏在昆阳的盐土和舞阳的铁矿尽数归还朝廷,以示臣心中绝无私利!”
“臣以为凡是反对朝廷盐铁官营者,皆当效仿臣的做法,将家族经营的盐铁产业归还天子,否则谏言反对盐铁官营者便是有私心,是谋私利,非正臣也!”
郑泰话音方落,一众反对盐铁官营的朝臣突然齐齐看向他。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郑公业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也叛变了!
这群反对盐铁官营的有几个不是或直接或间接经营了盐铁产业的?
将将家族经营的盐铁产业献给天子才能发表反对意见,那和支持天子盐铁官营有什么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