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仗打完了,你快起来吧!”
过了许久,钱掌柜这才停止哭泣,坐在满是灰尘的椅子上,不停蠕动着嘴唇,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和他说。
“叔,这几个月你都是咋过的?”
陈禹开了口,钱掌柜瞅瞅他,扭头指指地窖,又指指自己,“我,在那。”
“您一直都在那里?”
钱掌柜使劲点头。
“那店里的伙计,还有你家人……我婶子呢?”
提及这事,钱掌柜哇的一声又哭了!
陈禹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感觉,他抓起桌子上的烛台,点燃蜡烛,凑到地窖前往下看,下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口大缸,半袋子苞米面,看来钱掌柜是靠着这些东西硬撑到现在。
“六子,仗,打完了?”
一直过了好久,钱掌柜才终于恢复说话能力,从嘴里吐出一个个单调的音节,陈禹点点头,“打完了,哨卡都撤了,这回咱们又能开门做生意了。”
老钱颤巍巍站起身,陈禹急忙扶着他,走到门口,凛冽的寒风吹进来,冻得他一哆嗦。
原本熙熙攘攘的热闹街面如今已经变得空荡荡没有人烟,风吹过树杈发出唔唔的呜咽声,似无数死者的亡魂漂浮在城市上空,哽咽着诉说发生的一切。
陈禹也没再追问伙计和钱掌柜家眷的下落,不用问,百分之百的可能是死了。
这年月……
人命算个屁!
“六子,明天再走,陪叔待一晚上吧!叔害怕!”
“好的叔!”
陈禹从广场绿化带划拉了一些树枝树杈,先把聚合盛商号的炉子点起来,再用抹布沾了水,帮着他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
经过他一番折腾,屋子里终于有了往日的模样,钱掌柜也终于能安安静静躺在炕上,点起烟卷抽了一口,眯起眼慢慢享受劫后余生。
“你那天走了之后,我寻思也对,到啥时候人还不得吃饭?就让伙计去对面买了五百斤苞米面,我寻思这些咋都够了…………”
钱掌柜躺在炕上,嗓音低沉,絮絮叨叨的向陈禹讲述这半年来的经历。
“你们前脚走,后脚就封城了,城里粮价飞涨,我还挺美,这下可掏上了,可慢慢的封城时间越来越长,里不出外不进,那点苞米面也撑不了多久,没粮食的就来我家抢,不给就杀人,把我媳妇,伙计都杀了,死人抬到外边……鸣呜呜……”
钱掌柜又哭了,陈禹摇摇头,“叔,过去的事就别想了,我帮你理理发剃剃胡…”
陈禹把他扶起来,将已经长了足有一尺长的胡子头发尽数刮掉,钱掌柜这才看起来像个活人了。“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以后还有啥怕的?你要是自个住着害怕,那就跟我去农村住一阵子,缓缓心气……
“不去了,我还得守着这份家业……对了老韩呢,他还好吧?”
钱掌柜这才想起自己的挚友韩景元。
“死了。”
“咋死的?”
“上级要收他家的院子,清算他家的账,他不肯,就一把火把房子、账目和自己都给烧了…”陈禹甩甩剃刀,语气顿了一下,“大夫人也和他一块葬身火海了。”
“老王家的姑娘,就是刚强!”钱掌柜微微颔首,“死了好啊,死了就一了百了,哪像咱们活人,还得活受罪。”
“人嘛,来到世上就是受苦的,老天爷哪能让咱们平平安安过到老?”陈禹一笑,“饿了没,我还带了点肉,要不炖了给你垫补垫补?”
“可不敢可不敢,肚子里没油水,要是吃肉,非闹肚子不可,你把那饼子泡在水里,放炉子上给我热热,我喝点汤就行。”
“行!”
陈禹翻箱倒柜,“还有茶叶,碧螺春啊,好货色!”
“哈哈,快帮我烧一壶茶,这么久了我都忘了茶叶是啥味道……”
外边冷风呼啸,在这间小小的内室里,陈禹和劫后余生的钱掌柜坐在一起,喝着茶,谈着城内外这半年发生的事情。
“你婶子被他们抓走,给……唉,那个惨状就甭提了,我吓得不敢出门,趁着大半夜整了一大缸水,拎上剩下的半袋苞米面钻进地窖里不敢出来……”
“您在地窖里躲了多久?”
钱掌柜捏着手指头算了算,摇摇头,“记不清了,每天就着凉水吃那么一小把苞米面,我寻思吃完了我也就死了,死了倒好,强过活受罪,可真要把脖子勒进绳套里,又没那个胆……”
“过去了,都过去了,叔以后咱们就好好活,还有大把的好日子等着咱们呢!”
“是啊,是该好好活,要不然都对不起死去的那些人……”
钱掌柜端着茶杯,慢悠悠抿了一口,许久没有尝到茶叶的滋味,他的舌头也几乎失去了对味道的辨别能力,除了苦涩,再也品尝不出碧螺春的清雅幽香。
或许不是舌头苦,而是……
心里苦?
都有吧!
钱掌柜提起衣袖擦擦眼角的泪,复又躺在炕上,抬头看看蛛网缠结的天花板,忽然想到家人、伙计、朋友……
都没了!
就剩下我孤老棒子一个子然一身,孤零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