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以为皇帝会让她多住几日,待届时从含凉殿回来再搬宫殿,倒还能省事些,少些周折劳顿。
但皇帝对她说,虽然太极殿多养她一个人不多,但她总得有个自己的地方,才像个主子的样子。
后来青簪才想起,似乎从她进侯府开始,就再也没有过′自己的地方'了。可就算是有了住处,有了宫殿,她也不过是寄身水上的无根频藻。皇城的任何地方,永不会真正属于她。
外头曲目几经变幻,已从空德奏到了古琴。冬儿歪头听了一阵:“这是什么曲儿,怪好听的。”青簪也不知,只与人面面相觑。
不防身后有女声及时响起,慷慨赐教道:“这是《薤露行》。鳞介尊神龙,走兽宗麒麟,骋我径寸翰,流藻垂华芬。”一回头,意态风流、形容媚曼的女子,从不与大殿相连的那侧门内走了进来。
她又说:“原是曹植的诗,今人按着谱了曲,劝人建功立业,惜取流年。你没听过也是正常的。”
冬儿认出人来,忙起身:“荀一一”
荀欢用指点了点檀唇:“嘘。”
荀欢看向青簪。
冬儿便转而对人介绍道:“这位是陛下的盈美人。”荀欢吃吃笑了声:“皇帝哥哥宫里几时有了盈美人了?你唬我呢罢,冬儿。”
她在青簪对面坐下,瞧了瞧人的打扮,却又的确像是妃眷的样子。不禁疑声问:“你果真是盈美人?”
曲子恰好又从高亢部分回环到了疏旷清哀之处,青簪轻笑着猜忖:“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
荀欢颇感意外:“是到这里了,你竞还懂些。”“我叫荀欢。你叫什么名字?”
有片晌沉滞。青簪终只缓顿地摇了摇头:“你就当我是盈美人罢。”荀欢不乐意了:“难道你没有名字吗?今日盈美人是你,明日盈美人也可以是别人。”
青簪便就拿人的话堵了回去:“那至少,眼下盈美人还不是别人?”荀欢凑近了点看着她,玉山半倾,眼含幽媚:“你有点意思。”薤露曲过后,外头旋即换上了清灵婉媚的琵琶声,荀欢听准了,登时起身一立:“这首不错,倒是很合适。”
她走到靠近大殿的门前,对候在门边的宫人打了个手势。很快,麟德殿后殿四壁的灯烛就被宫人吹暗了几支。大殿中央却又有宫人捧着新的灯火鱼贯而入,茂艳的灯火中间,则簇拥着个折旋舞动着,款款走出的女子。
正是荀欢。
而在一旁弹拨琵琶的是新妃里的应才人,好容易等到自己献艺,却忽来了这么一出,应才人被吓得不轻。
但她很快发现这绕着她身周旋腰翩舞、哼唱小调的女子原是照着自个儿弹的节拍来的,便又恢复些心神,重新投入到准备了月余的琵琶曲中去。一曲既终,荀欢捧着一盏璀错雍容的牡丹灯,托在脸侧,摆定姣美的姿势,送上祝词:“愿太后娘娘千岁长春,松鹤永年一-欢儿今日兴起,临时献艺,娘娘可不许嫌弃。”
太后笑得欣悦:“你这一舞,是名花倾国两相欢,哀家又怎会嫌弃。倒是你身边这位应才人,你这么冒然以舞相合,可问过人家的意思?”应才人听到太后骤然点到自己,这才从烛光照不到的暗角站出来:“妾才艺粗疏,方才正是怯场时,若无此舞应和,只怕一曲寡淡,不足表达妾恭贺太后圣寿的区区拙诚之心。如今既得这位…姑娘,抬爱相助,妾只有感激心心喜。太后赞许道:"好,是个伶俐的。”
又对荀欢亲昵招呼道:“来哀家这里坐。原本今日宴上不见你,哀家都准备好宴后责问你姑姑了。不成想,是给哀家备着惊喜呢,当真就属你最鬼灵精。任谁都看得出,太后极为喜爱她。
宴席中,袁选侍不动声色地从上首的荀氏女,扫看到坐得离自己相对近些的杨美人,再是看了看惠妃和赵才人。忽问侍女:“你说,人与人相处,是靠裙带关系的更易亲近,还是后来之人,若有能者,便可居上?”侍女隐约听懂了她暗指的意思,不敢回答,只道:“奴婢哪懂这个。”不知多久,菜过五味,酒羹半冷,歌舞阑珊,有小黄门进了殿旁的厢房,知会青簪可以准备着出去领旨了。
青簪便起身,等立在门后,只候着宣旨时再出去。毫无预料、猝然不觉之际,腰身却再度陷入一双温热劲实的臂怀里。帝王冷冽如霜松青竹的气息,和直欲逼入肌理的温存一齐将她裹挟。青簪根本不用回头。
分明分别都还未久。
何况,这几日以来,被他抱着的灼热感觉,早已太过熟悉。萧放将下颌搁在她的肩窝,闷笑:“方才在外头碰上荀欢,她与朕说,朕的盈美人颇为小气。”
青簪堪堪在他怀中站稳,一下子便听出是怎么一回事了。是说她不肯说出名字,小气呢。
她自没有反驳:“嗯……陛下怎么过来了?”萧放先回答她:“酒喝多了,出来醒了醒酒,想到你,就来了。”又没头没尾地道:“朕告诉她了。”
青簪简单忖想了下,皇帝说的约莫是告诉了荀欢她叫青簪。这原也没有什么,无非是方才她觉得,有时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名字是不是阿娘为她取的,又或只是段家赐给她的、身为奴婢的叫名,这才没有同人直说罢了。三岁离家失母,究竟还是太过青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