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味,泡面味,还有年轻人熬了一整夜后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带着点酸腐的汗味。
三种味道拧成一股,像是某种黏稠的毒气,在网吧浑浊的空气里弥漫。
路明非把脸从黏腻的键盘上抬起来。
劣质塑料和汗液混合的触感,让他一阵反胃。
空气像铅块一样灌进他的肺里,沉甸甸的,带着刺痛。
疼。
他感到很害怕。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不适,更是从灵魂深处泛上来的、冰冷刺骨的恐惧。
记忆是断裂的,像是被一个喝醉了的剪辑师胡乱剪过的废片,充满了噪点和跳帧。
但他偏偏记得最清楚的几个片段。
那个黑色的U盘,像一把钥匙,插进去之后,仿佛有另一个灵魂在他的身体里苏醒。
不,那不是另一个灵魂。
那就是他。
路明非打了个寒噤。
那个灵魂,就是他自己。
是他藏在骨头和血液最深处,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另一个他。
他记得那种感觉。
记得清清楚楚。
世界在他的脚下安静地呼吸,风是他的信使,光是他的权杖,万物都匍匐着,等待他的谕令。他像一个生来就该坐在那个至高的、由白骨与黑曜石铸就的王座上的君王。
目光所及,皆为臣土。
那感觉党……
该死的,很怀念,很享受……
见鬼,他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连跟暗恋的女孩说句话都要演练几十遍的衰仔,哪来的资格去“怀念”君临天下的感觉?
路明非用力地抓了抓头发,想给自己找个借口。
那都是身上那套奇怪装甲的错,对,一定是这样,那玩意儿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可他的灵魂在尖叫。
像一个被堵住了嘴的囚徒,用尽全力发出嘶哑的、无人能懂的哀嚎,告诉他一个无比诚实、也无比残忍的答案。
他没有被控制。
那套装甲只是给了他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他自己内心深处那扇名为“欲望”与“权柄”的门。它所释放和扩大的,全都是他发自于本心的东西。
是那个他自己都不知道,却真实存在的渴望。
路明非害怕那个陌生的自己,那个在记忆碎片中眼神淡漠、脾睨一切的君王。
当然,他更害怕的是此刻。
昨天那场被称作“体验”的疯狂试验完成之后,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出现,将他拉回了这座熟悉的城市,然后像丢垃圾一样把他扔在街角。
没有解释,没有告别,甚至没有一句“下次再联系”。
就好像昨天发生的一切,那架咆哮的直升机,那些身穿黑色风衣、气场强大到让人不敢直视的男人们,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都只是他做的一场过于真实的梦。
路明非却不敢回家。
他不敢去面对叔叔婶婶的盘问,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为什么一夜未归。
说自己被神秘组织选中,穿上高科技装甲拯救了世界?
他自己都不信。
路明非不知道经过白天的事情后,自己该如何去面对本就不是很待见他的叔叔婶婶一家。
他在网吧里像一条丧家之犬般对付了一宿,天亮了,却发现自己依旧无处可去。
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个游魂,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最熟悉也最让他恐惧的地方。
仕兰中学。
清晨的阳光透过法国梧桐的叶隙,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里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但路明非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躲在一根粗大的电线杆后面,像个准备入室抢劫的笨贼,探头探脑地望着校门口。
正是上学的高峰期,穿着校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汇入校门,笑闹声、自行车的清脆铃声,交织成一曲充满活力的晨间交响。
路明非不敢想,经过昨天那件事之后,自己目前在仕兰中学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
一个笑话?一个疯子?
还是别的什么?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很快就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赵孟华被一群男生簇拥着,正意气风发地讲着什么,表情夸张,手舞足蹈。
路明非离得远,听不清,但能看到周围人脸上那种混杂着崇拜、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几乎能猜到话题的中心是谁。
不远处的另一边,柳淼淼和陈雯雯并肩走着,这两个全校男生心目中的女神,此刻也蹙着好看的眉头,低声交谈着。
陈雯雯的脸上带着几分担忧和困惑,不时地望向校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她在等谁?
路明非的心不争气地跳了一下,随即又被他死死按了回去。
别自作多情了,路明非。
他正准备像个懦夫一样悄悄溜走,找个地方再躲一天,一个声音却像惊雷一样在他身后炸响。“我靠!路明非?!”
路明非浑身一僵,身体像是被瞬间冰冻。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个大嗓门的惊呼,像一颗投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