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狄姨娘密倾积愫,宋鼎元帏中探情时已亥正,街上香无人迹,崔护轻轻夹了下马腹,那青灰大马抖抖鬃毛,撒蹄跑了起来。忽见迎面一顶小轿磷磷而来,他勒紧嚼环,放缓些速度。那里头的人倏然将帘子一掀,露出一张娇颜。他瞥目过去,二人的视线相交了一瞬,两下就错过去,各自没入夜色深处。狄氏落下车帘,待进了角门,她唤住门下小厮,“方才何人在此策马?”那小厮寻思了一回,躬身道:“只有崔将军是骑马回的。”狄氏点点头,挥退那小厮,提裙进了上房。见杨国公在里间炕上微微睡着,便唤月溱去盛碗醒酒汤,轻手轻脚的上前,拿过一席薄衾搭在他身上。刚屈下腰,就见杨国公猛的睁眼,喝了声,“逮!”唬得狄氏接连后退几步,待回转过来,将手打了他一下,嗔道:“怪囚!唬我一跳!几时醒的?”
“才醒。“杨国公方才在狄氏进屋时就醒了,只是想着吓她一吓,才一直装睡。现下得逞,就心满意足的起身了。
月溱端了醒酒汤来,狄氏笑着递过,“醒了也好,喝了醒酒汤,待会到床上安生睡罢!”
杨国公咕咚咕咚一口干了,抹嘴问道:“今天看戏可尽兴了?回得这样晚。”
“还说呢!净与人逢场作戏了,哪里捞得着戏看?“狄氏苦着脸,“后来实在捱不过,我就推说要走,然后兜了一圈儿在台下找个小桌儿坐了,这才消停看了会儿。”
“这就嫌烦了,以后做了国公夫人可怎么是好?“杨国公调侃道。狄氏叹口气,“你今儿叫我去看戏,我就明白你的心心思,可你知道我没那个心的。”
杨国公拉她在旁坐下,“现大郎已娶了亲,再没什么要你抛头露面应酬的,左不过就是走个文书罢了。”
“哪是那么简单的事儿?若是遇着宫里大典,一品国公夫人定是要进宫的,届时我去是不去呢?“狄氏目光沉静,微微叹气,“我身份终是见不得光的,虽过了这许多年,若是人有心要查,也不是寻不出端倪的。哪怕有一丝的可能,我也绝不能叫你和大郎为着我冒这样的风险。”杨国公有些悒悒,“这样总是委屈了你,也委屈了大郎。”“当初若不是侯爷搭救,我如今不过是为奴为婢,哪来的这样锦衣玉食的受用,又生了大郎这样好的孩子,还有甚么不满足的?”狄氏静静看着窗外一轮冰月,唇角含笑,“经了这么些事,我也想明白了。人活一世,不过看几十次春秋冬夏,活得痛快才好。什么名份地位,终是出岫之云镜中之花。至于大郎,他如今官运亨通,夫妻和美,已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福气了,人生哪能件件合心、事事如意呢?”杨国公倾口不言,只觉心中索然,半响,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日后再议罢!”
狄氏轻轻抚上他的手,因长年握枪,虎口一层厚厚的茧,粗糙如砺石。“你猜我今儿看见谁了?“她转了话题。
“谁啊?"杨国公没情没绪的问。
“鼎元家的那位菊痕姑娘,“狄氏将今儿的口舌官司从头至尾说了一回,末了又赞道:“真是个好姑娘,模样也好,性子也好,行止有度,不卑不亢,我瞧着就觉得投缘。”
“你既喜欢,叫她来与你解解闷儿也好,“杨国公不懂也不关心女人家的嘴上机锋,只是狄氏说好,自然就是好的。
想了想,又嘱咐道:“只是也别太抬举她,鼎元日后是要娶亲的,别叫她生出不该有的念头来。”
“我晓得。“狄氏点头应是,又唏嘘起来,“我观那姑娘不是以下之人,若真做了妾,不止苦了她,也苦了鼎元将来的夫人呐。”回程轿中,宋鼎元一言不发。文楷在轿旁快步跟着,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刚文楷正在二门的倒座房里跟总督府的几个门房小厮说着闲话,打远见着他家大人的身影就忙不迭的起身迎过去。
及至近前,看大爷神色清淡,一个眼风也没给他,他便觉后颈一阵发凉。他家少爷瞧着温润,平日也从不搓磨下人,却并不是个好伺候的。大爷幼时,夫人就给挑了四个小厮,分别取名做文行、文篆、文隶、文楷,既是伺候起居,也是玩伴,如今唯只剩下他一个。文行是因着做了夫人的耳报神,叫少爷打发到庄子里了。文隶是与少爷收用过的一个丫头厮闹恰好叫他撞见,就两个一同捆了发卖出去。文篆生得清俊,性子也伶俐,平日最得少爷喜爱,只因一次喝多了调侃少爷几句,第二天便被送去守祖坟了,走之前连少爷的面也没见着。有了这几遭,府里的下人见着少爷无不是恭顺谨慎,只怕一个不小心触犯了他,弄出事来,自家遭殃。
在文楷看来,大爷实是有些冷心冷情的。
轿子在二门口落下,文楷忙上前打护板,宋鼎元下了轿,大步流星就进了上房。今儿正赶上红藜守夜,伺候他在外间换了素绫中单,就往内室去了。内室幽寂,月光透过窗纸洒下满地清晖。床帐还没落下,床上的人儿正侧着身子酣睡,青丝泼墨似的洒满大半个枕面,手里还松松的攥着一卷书。那一床呢绒被正团成一团被夹在腿间儿,皱烘烘的,小小的身子露在外头,白绢中衣的领口微微敞着。
宋鼎元立在床前看了一会儿,忽而回头看向红藜。她手拿着火立在门前,进退踟蹰。平日大人晚归,若见姑娘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