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锅中白粥的出现暂时平息了最原始的对于吃饱的欲望,对孩子天然的怜悯苏醒,人群的推搡和嘶吼声瞬间减弱。
妇人们被推到前面,她们大多抱着或牵着同样皮包骨头的孩子,眼睛里含着泪,手抖得如同风中秋叶。
有人拿来十几个许久未曾用到的碗、瓢,毕竟此刻锅中的粥颇为滚烫。
张九宁的心脏依旧在疯狂跳动,看到秩序没有完全崩溃,而是在村中老人的组织下重新建立,才暗暗松了口气。
此刻秩序的维系,也可以看作是之后村民对他态度的预演!
若是村民们被饥饿冲昏头脑,那他可就要考虑下要不要趁着他们喝粥的时候悄悄溜走了。
毕竟,此刻的饥民虽然饥饿,但是显然还没有到要饿死的地步!
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不顾村中的老幼,只顾自己能够吃饱,那显然便是品行有问题了。
不过如今来看,这村子的人还算不错,起码还听那老村长的指挥。
既然这村中的村民可以作为他穿越至此的基本盘,那他便要收买人心了!
张九宁深吸口气,强自镇定。
他卷起右手青灰色道袍的袖摆,亲自拿起锅旁一根粗树枝削成的大勺。
勺子入手有些沉重,对他一个清瘦的道士来说有点吃力。
但他的右手还是稳稳的端起那柄沉甸甸的木勺,目光温和的看着眼前见到张九宁上前后便有些畏缩的村民。
乡人虽然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是隔壁村黄老爷春天借给他们一斗粮,秋天便要他们还三斗!
眼前的这个青年看似温和,但是既然给他们吃如此粘稠的白粥,之后会不会也要从他们的身上拿走什么东西?
看清了村民们眼中的犹疑后,顿时,张九宁的目光更加温和。
毕竟,也只有真正老实的村民,才会在见到救命的粮食时不敢上前!
“莫怕,上前来。”
他对最前方一名抱着女娃的老妪轻轻招手。
那老妪浑浊的眼睛在张九宁破旧的道袍和他身后的粥锅间游移片刻,终是颤巍巍地、近乎半推半抱地将怀中孱弱的女娃送到了人群之前。
张九宁见状,立刻前踏一步,毫不犹豫地矮下身去,让自己与小女娃的视线平齐。
他没有丝毫迟疑,木勺探入滚烫浓稠的白粥中。
他的手腕沉稳翻转,勺底轻缓地捞起,特意挑选了锅中不显滚烫的边沿稠粥部分,将冒着热气的勺子轻轻在锅沿上顿了顿,这才稳稳的递向那个胆怯女童手中的破碗。
同时,张九宁口中低语,像是安抚,又像是在对所有村民的承诺:
“莫急,人人皆有份。”
“老君慈悯,佑我乡梓。”
“此粥乃以村中存豆所引,诸位乡亲分食,必能暂解燃眉,切记小口慢咽,万勿因急切而伤了内腑。”
张九宁的话语轻柔而坚定,如同那锅中袅袅升起的热气,熨帖着所有人焦灼的心。
“老君慈悯,佑我乡梓。”
这句话如同咒语,又如同承诺,瞬间驱散了村民们眼中因饥饿而生的畏缩和因前路渺茫而生的绝望。
村中的老人们,此刻看向张九宁的目光,已不仅仅是感激,更添上了一丝敬畏。
太平道法,这简直是真正的神仙手段!
能凭空化出救命粮食,岂不比所谓雷法要强上百倍!
见到自己怀中的破碗中有了粥,饿极了的小女孩顾不得烫,抱着盛满破碗的粥小口小口却又急切地啜饮着,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老妪见状千恩万谢,几乎要抱着孙女给张九宁跪下,被张九宁搀扶起来后方才作罢。
这一幕,顿时让后面排队的人眼中光芒更盛,渴望几乎要化为实质。
见状,张九宁神色肃穆,手中的木勺再次探入锅中。
这一次,排在最前的妇人伸出了豁了口的陶碗。
粥勺稳稳落下,浓稠的白米粥,连带几块咸菜落入碗中。
妇人捧着那碗沉甸甸、香喷喷的粥,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一串模糊的泣音。
她转过身,不是先自己吃,而是将碗递向身后一个比她还要瘦弱些的老者。
“阿爹……”她哽咽着。
老者混浊的双眼直勾勾盯着粥碗,最终却摇了摇头,枯瘦的手将碗推回给妇人,看向妇人身下怯生生的小男孩:
“给娃儿喝,他身子弱……”
一片谦让声在队前响起,这一幕,让亲自掌勺的张九宁心中百感交集。
大灾之年,人性并未完全泯灭。
这份质朴的推让,在他眼中比金子还要珍贵!
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老丈,大嫂,此粥乃老君所赐,恩泽众人,各位皆可饱食!”
“有贫道在此,锅中之粥,断不会空竭!”
说罢,手腕一沉,又舀起满满一勺。
这一声如同定心丸,让村民的脸上浮现出喜悦之色。
众人小声的道谢,小心地捧着分到的粥,迫不及待地啜饮起来。
一时间,啜饮声、轻微满足的喟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