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这间屋子里。
这是帝王的猜忌,也是弟弟的迷茫。
陈玄看着朱元璋那张写满了复杂情绪的脸,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轻轻地笑了笑,走上前,很自然地拍了拍朱元璋的肩膀。
那动作,和几十年前,在濠州城外,那个大雪纷飞的夜里,一模一样。
“重八,我是谁,重要吗?”
陈玄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锤,敲在了朱元璋的心上。
“你只要知道,我还是当年那个,会把最后半块饼分给你,会背着你跑几十里路,会替你挡刀子的那个大哥,不就行了?”
轰!
朱元璋的脑子,嗡的一声!
大哥……
是啊,大哥!
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不管他拥有了多么神鬼莫测的手段,他还是那个大哥!
那个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唯一的光!
那一瞬间,朱元璋身上所有属于帝王的坚硬外壳,仿佛都融化了。
他眼眶一红,这个杀人如麻、心硬如铁的开国皇帝,竟然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声音都哽咽了。“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颓然地坐到椅子上,双手抱着头,痛苦地说道:“我就是……我就是想不明白!我真的想不明白啊!”
“当年,咱们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能吃上一口饱饭,就觉得是天大的福气了。我以为,等我当了皇帝,让天下的百姓都能吃饱饭,这天下,就算是治好了!”
朱元璋抬起头,满眼都是血丝,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迷茫。
“可现在呢?我坐在这龙椅上,比当年要饭的时候,还要心慌!还要害怕!”
“胡惟庸一个丞相,就能差点掀了我的桌子!北边大旱,我二十万大军就险些哗变!江南的粮商,就能让我这鱼米之乡,差点饿浮遍地!”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这个皇帝,当得憋屈!当得窝囊啊!”
陈玄就那么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知道,朱元璋需要发泄。
这个背负了太多东西的男人,也只有在自己面前,才能卸下所有的伪装。
朱元璋喘着粗气,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他话锋一转,提到了那个让他最操心的人。
“还有标人………”
一提到太子朱标,朱元璋的脸上,露出了更加复杂的神情。
有疼爱,有期盼,但更多的,是深深的忧虑。
“我从小就教他,要读圣贤书,要行仁义之道,要做一个宽厚爱民的君主。我把他教得很好,他是个好孩子,比我心善,比我仁慈。”
说到这里,朱元璋的语气,却充满了苦涩。
“可是哥,你来了之后,我才看明白!”
“我错了!我大错特错了!”
朱元璋猛地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陈玄,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和敬畏。
“光有仁义,有什么用?!标儿的仁义,在胡惟庸的权谋面前,就是个笑话!他的仁义,填不饱边军的肚子!他的仁义,挡不住那些粮商的贪婪!”
“而你呢?哥!”
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激动!
“你不讲大道理!你修路,开钱庄,搞物流,用那什么……土豆烧肉!你用的这些法子,我闻所未闻!可就是这些我看不懂的东西,却轻而易举地,就把我这个皇帝头疼得快要死掉的难题,全都给解决了!”“我今天才想通!我教给标儿的,是守成的道理!而你掌握的,是经天纬地的手段!是真正的屠龙术啊!”
朱元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脸上的神情,在挣扎,在犹豫,在天人交战。
帝王的尊严,和父亲的责任,在他心中疯狂地撕扯着。
终于!
他停下了脚步。
转过身,面向陈玄。
在陈玄略带惊讶的目光中,这个大明朝至高无上的君主,这个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的男人……缓缓地,对着陈玄,深深地,弯下了他那颗高傲的头颅!
一个九十度的鞠躬!
“哥!”
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又无比的郑重和诚恳!
“我这个皇帝,只会打天下,杀人,我比谁都在行!可是治天下……我真的不会……”
“标儿那孩子,性子太软,像他娘,不像我。我怕……我怕我走了以后,他镇不住这帮骄兵悍将,镇不住那些满肚子坏水的文官!”
“我怕他守不住我拿命给他换来的这份家业!”
朱元璋抬起头,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
那是一个父亲,最深沉的恐惧和期盼。
“算我这个当爹的,求你了!”
“你收下他!收下标儿!”
“把他当成你的亲儿子一样教!把他当成你的继承人来教!”
“把他那一肚子的圣贤书,都给扔了!教他你那身通天的本事!教他怎么赚钱!怎么管人!怎么让这大明,在咱们老朱家手里,千秋万代!”
皇帝低头!
这已经不是请求,而是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