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尚通体萦绕的功德金光,福泽深厚,假以时日,怕不是要成佛作祖的。
而出家人最忌杀孽。
他这般修为,更不会轻易动杀心。
芸司遥心头微动,眉梢轻轻一挑,道:“大师怎知,我杀的是无辜还是极恶之人?”
她从画中走出,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
那僧人居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芸司遥发现自己靠近他时,腹腔里叫嚣的饥饿感居然消退许多。
“此人作恶多端,”芸司遥抬眼看向玄溟,眼尾那抹艳色晕染得更开,“我不过是,替那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冤魂,讨回半分公道罢了。”
玄溟低声念了句“善哉”,手腕上缠着的佛珠轻轻叩动。
芸司遥:“上个月他们在城南劫了张秀才的赶考盘缠,害人家冻毙在庙内;前几日又绑了李屠户的小女儿,弄淫取乐……”
“大师觉得,”芸司遥忽然笑了,唇上那抹红亮得刺眼,“这样的人,算无辜,还是极恶?”
玄溟:“人人皆有因果,施主。”
芸司遥见他盘膝坐下,双手合十置于膝上。
僧人眼帘轻阖,周身的功德金光愈发柔和。
“他们造业,自有轮回清算,地狱业火,从不会漏过谁。可你以恶制恶,吸食其精魄,与他们又有何异?”
他声音清越,像山涧流水漫过青石。
芸司遥:“大师厚德载物,为何要渡恶不渡善?我只杀了恶人,怎么能叫作孽?”
她心中腹诽。
真是个死秃驴。
要不是身受重伤,她懒得和这僧人说这些废话。
“南无阿弥陀佛……”
僧人轻叹一声。
“冤魂需安,罪孽需偿,却不该由你代天行罚。你本是画中灵,若能守心向善,或可修得善果,何必被戾气缠缚,毁了自身修行?”
他不再多言,低声念起了经文,声音平稳如钟。
那些经文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穿透她的躯体,直抵魂魄深处。
芸司遥身体晃了晃,经文声像细密的针,一下下扎进她的魂魄里。
那些被她吸食的精魄碎片在体内翻腾。
带着怨毒和痛苦,撕扯着她的神智。
芸司遥喉咙里涌上腥甜,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打湿了衣领。
该死的和尚!
芸司遥死死捂住心口,身子剧烈地晃了晃。
那点疼却压不住魂魄里翻涌的绞痛。
玄溟始终闭目诵经。
唇齿开合间,金光像活物般缠上她的四肢,越收越紧。
芸司遥疼得蜷缩在地,指甲深深掐进砖缝,指节泛白。
“好一个道貌岸然的秃驴!不杀该死之人,却偏偏要拿我来换取一个公道!”
破庙内久久寂静。
僧人停下了诵经,似乎在看她,那眼神依旧是悲悯的。
“你所杀之人,并不止那五人。”
芸司遥蜷缩在地上,浑身脱力,冷汗浸透的衣衫贴在背上,冷得她指尖发颤。
她抬起眼,撞进那僧人漆黑的眸子里。
他一袭青灰色僧袍,纯净如蒙光,明明是方外之人,偏生了副极出挑的皮相。
冷白的皮肤,眉骨清俊,鼻梁挺直,唇线薄而淡。
这般样貌,本该是惹尘俗的,偏偏被他周身那股无悲无喜的气度压着,反倒生出种“皎皎白衣云端客,不染人间半点尘”的疏离。
“阿弥陀佛。”
芸司遥意识朦胧间,听到耳边传来一声低语。
僧人站起身,看向木框中的古画美人,抬手,将其取了下来。
*
净云寺内,炉烟袅袅。
香客们进进出出,廊下僧人们身披赭红色袈裟,垂首捻珠,经文声断断续续飘过来。
玄溟换了身月白色僧袍,更衬得他肤色如玉。
指间那串老菩提念珠被摩挲得温润发亮。
廊下几个正整理经卷的年轻僧人便停了手,双手合十躬身。
“玄溟师兄好。”
玄溟颔首还礼。
僧人:“师兄,前几日在南边作乱的那画中灵,您怎不直接渡化了去,反倒带回寺里来了?”
“听闻那精怪吸了不少生魂,戾气重得很……”
玄溟指尖念珠停了停,声音平和:“万物皆有灵,她本性未泯,只是被执念缠缚。寺中清净,或能让她慢慢悟得本心。”
窗棂漏进半缕晨光,斜斜切过青砖地,将浮尘照得纤毫毕现。
芸司遥睫毛颤了颤,睁开眼时,喉咙里还残留着昨夜那股灼人的腥甜。
她撑起身子坐起,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铺着粗布褥子的竹榻上。
禅房不大,陈设极简,只有一张木桌,两把竹椅,墙角立着个半旧的经架,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几摞经书。
那僧人居然把她带回来了。
芸司遥眉头缓缓皱起,身体戒备的绷紧。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腕,经脉无损。
只不过内里涌动的内力渺小的可以忽略不计。
“吱呀——”
推门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