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这处实在广阔,光秃秃的枝干被风打得噼啪绽响,即便云绸子里冒了个太阳的尖儿,叫风吹一吹,仍觉得冷得厉害。
朱岳吭笑几声,以为徐怀霜是不太满意,便道:“任玄总算把你喊来了,有什么不敢看的?咱们从前在虎虎山都绕着山跑,弟兄们个顶个的大身板,哪里像这些个弱鸟,你现在见的,是我和任玄训了多日的成果,他们刚来时瘦得跟个野猴子似的,那才叫没眼看!”
稍刻,又见他扭头狠斥:“我叫你起来了吗?!”
徐怀霜被这语气一振,偏过头去瞧那水缸前的小兵,蓦地惊得脑子都清醒了几分,忙朝朱岳道:“你怎可这样折磨他?如今是冬日!这样会死人的!”
她一开口,有些话便自然而然泄了出来,“朱岳,他犯了什么错?”
朱岳:“没什么,就是和人比划输了。”
徐怀霜原是眼皮稍垂盯着那位小兵,闻声便倏地抬眼看朱岳,面上像是也被水缸里的水浸过了,鬓发湿了些许,满是不可置信,“世间之事,有输便有赢,输了不气馁,多加努力便是,你下此命令要他将头浸在水缸里,岂非太过蛮横?”
“......蛮横?”朱岳身形未动,也未收回命令,只歪着脑袋睇她一眼,“弱肉强食,这是你自己说的,你忘了?”
徐怀霜一噎,一口气憋在五脏六腑出不去。
她忽然就觉得周遭宁静下来。
倘若她顶着自己的身体站在此处,她大约会因为同情那位小兵的遭遇而规劝几句,可如今在旁人看来,她就是江修。倒显得她方才的话有些过分荒谬起来。
徐怀霜抿着唇,半思半恼,几瞬过去,最终是心房里那丝独属于她的念头占了上风,便平静道:“让他去歇一会。”
朱岳一霎拧眉,“怎可半途而废?”
刮在人脸皮子上的风有些急,徐怀霜站在原地,语气里有更多的固执,“此乃军令。”
任玄左右摆看,见二人意见不合,忙挤过来打圆场,“哎呀,不就是个兵么,都是小事,小事!不说这个,朱岳,你在这忙活了半日,还没吃饭吧?就让他们去歇会!也顺便把饭先吃了!”
朱岳心内虽说有些闷气,但见底下那帮在互博的步兵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悄悄斜着眼来瞄他,他只得重重拧着额心,摆一摆手,“去!将军命你等稍作休息!”
目送那位小兵从水缸里抬起脸,又踉跄拎着衣裳穿上,自顾往远处去,徐怀霜这才轻舒一口气,旋即跟在任玄身后,进了主将的大帐。
大帐里冷得能把人的身体给冻折了,见她来了,朱岳才冷面烧起炭火,火星子噼啪直往外跳,徐怀霜的心也跟着胡乱跳动。
一则,她今日竟接连惹怒任玄与朱岳二人,多少有些畏惧;二则,叫这绽开的火星子一激,她才惊觉自己居然生气了。
她在徐家活了十八年,哪怕是徐之翊拽她的头发丝,又或说是徐意瞳言语间对她多少有些冒犯,她都不曾生过气。
盘踞在心房的恼意算不得太重,但也消散不去。
正烦闷着,厚重的帘陡地被拉开。
守帐的小兵探了半个脑袋进来,小声禀着:“将军,有大人找。”
大人?
徐怀霜:“可有说是哪位大人?”
小兵老实答道:“说是十三道监察御史,季大人。”
帐子里暖烘烘的,徐怀霜心里那股胡乱冲撞的恼意却仿佛一霎有了去处,她沉下眼,应道:“知道了。”
这季聿之,与卢鸿光一丘之貉。
她起先替江修上朝时,还对这二人和颜悦色。
大约是她太过谨慎,不曾回击过什么。
这二人便如书中所记载的疯犬,紧紧攀咬着她不放。
今日她在金銮殿始终不吭一声,季聿之便反复拿史例说事,话里话外便还是江修这烜赫将军之位来得太容易,恐叫其他武将不服。
眼下竟还追来军营。
徐怀霜一霎起身,淡淡睨一眼正用着午膳、不把此人当回事的任玄与朱岳,阖眼调整几息情绪,自顾掀帘出去了。
往外行进半截路,便见季聿之穿一身淡青云纹刻丝圆领袍,肩披雪白狐裘大氅,束冠配环,好不风流倜傥。
听见脚步声,季聿之笑吟吟旋身,冬日里竟还持着折扇,见了徐怀霜便装模作样展扇晃一晃,“烜赫将军,你叫我好找。”
徐怀霜虽恼着,面上却不显,只朝他端端正正行礼,“不知季大人寻我有何事?”
细细瞧上这季聿之的皮相一眼,倒也算得玉树临风,但狭长的眼眸里总透着精光,总叫徐怀霜忆起某种鼠类,她有些不适,与之交谈时便低垂着眼皮,不愿与之正视。
季聿之却浑不自知,走近几步道:“我当然是奉了官家之命前来军营视察,烜赫将军,你的兵呢?”
徐怀霜:“叫他们歇息去了。”
季聿之嗤笑一声,对她上下一扫量,忽而压低声音道:“喏,将军,容我说一句实在话,方才我一路过来,旁的小将军训起兵来都有条不紊,只你帐下无一人在此,有些事,还是交给对的人去做比较合适,你说呢?”
说着,他持扇往徐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