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更阑人不睡,严禳钝滞迎新岁。扎的炮竹照亮了护城河的夜,文士墨客提笔吟诗,梳小辫的稚童四处送去吉利话,讨了些赏,便笑嘻嘻跑开买糖吃。
盛都城里热闹,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却背道而驰,趁着时辰尚早,悄声出了城。
往虎虎山走一趟,一来一回得一个时辰,临出发时任玄便提议:“哪要得了这么久?咱们三个大男人骑马去不就行了?”
徐怀霜哪里会驭马,站在门槛里头不肯跨出一只脚,眼珠子连转两圈才道:“骑马?不可!你们忘了?我们已经不是匪了,我今日还被那季聿之针对了几句,我们若是公然回虎虎山,那岂不是要被他捉住把柄?”
唯恐二人不肯,她半是心虚半是忐忑抿唇,小声道:“好不容易当官了,咱们争点气吧?喊胡叔寻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出城便是。”
提及这季聿之,任玄就怄了一肚子的气。
若非这季聿之像条疯狗,时不时针对大当家,他们何至于拖到今儿个除夕夜才得空?
“老子看他敢不敢!”任玄话虽说得蛮横嚣张,却是妥协了,依着徐怀霜的建议,不一时便套了车来。
只是他与朱岳到底不习惯坐在车内,便一左一右跨坐在外头,任玄驾车,朱岳便拽了根路边的杂草在嘴里嚼。
于是徐怀霜独坐车内,稍稍仰面靠着车壁,听着外头逐渐宁静的声响,便知她离盛都城愈发远,离虎虎山愈发近了。
说不忐忑是假的。
说不好奇也是假的。
徐怀霜始终很安静,哪怕任玄驾车的技术并不娴熟,颠得她的五脏六腑有些难受,她也不曾出声。
这些日子她刻意回高梧巷的茶摊坐了几回,探到江修在徐家不曾闹出什么难以收场的动静来,便暂且将心稳稳落回了肚子里。
这样的守诺之举叫她的观念一时不知牵动了什么。
他是匪,非正道,一言九鼎。
屡次在金銮殿为难她的卢鸿光是官,出自正道名门,行事却出尔反尔。
大约是心里无形间长出来一杆秤,如卢鸿光这样的名门世家占了一头,另一头的江修却蛮横往下一坐,直直在秤的那头给坐稳了。
是以,她的好奇便化作了吊着秤砣的线,拧着旋儿往江修那头绕。
可即便是再好奇。
她也有些怕。
正沉思着,外头驾车的任玄雷鸣般吭笑几声,“看见山脚了!等着!老子回来了!”
马车行驶的速度益发快,徐怀霜给这一嗓子吓得拍拍胸脯,顺出一口气后忙挑帘去看前方。
这虎虎山与她见过的山也并无不同之处。
山脚亮了好些萤亮的灯,一眼望去还有些农田,与左右紧挨着的瓦舍。
许是车轴滚在石子路上的动静较大,打头一户草屋的栅栏后探出来个脑袋,举着煤油灯细瞧几晌,瞧着像是窥清了朱岳与任玄的脸,当即回屋套了件厚实的冬袄,急急忙忙往更深处的瓦舍前奔!
俄延几晌,徐怀霜便闻一句惊天叫嚷。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快带着家伙出来!”
徐怀霜心内咯噔几声,暗道不好,忙将挑起的帘给放下,心里的害怕登时越过了那些好奇。
此乃虎虎山的山脚,能居住在此处的人家,定是与江修他们打过交道的。
这才刚见着朱岳与任玄,就急忙去抄家伙。
到底是多大的仇?
徐怀霜很是没出息的缩着肩,不自觉握紧布满厚茧的一双手,暗暗在心内思量,倘若真打起来,她这一拳是该往谁的身上落?
未几时马车停了下来,稍一震荡,便知是朱岳与任玄下了车。
徐怀霜猫着腰,正如猫儿似的静听须臾,心里的石头逐寸往下沉,正思衬着解决问题的法子,便听一阵脚步声凑近来。
旋即一人道:“好啊!你们还敢来!”
任玄想是立在马车旁,重重一掌拍在车身上,震得徐怀霜的心不停打颤,“这是老子的地盘,老子为何不敢来?”
紧跟着朱岳也吭笑几声,仿佛是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喊道:“过来!让我劈开!”
......劈、劈开?
劈什么?
徐怀霜乍然头皮发麻,闻声外头还有幼儿之声,顾不得旁的情绪,强行摁下心底的一抹害怕,匆匆挑开车幔钻出。
甫一落地,便见朱岳高举长刀,身前仿佛有位六七岁的稚童仰面望着他,徐怀霜陡地握紧拳,上前几步拦道:“朱岳不可!把刀放......”
话音未完,朱岳疑惑转身,那稚童也歪着脸探头,一霎换了副笑嘻嘻的模样,几步跑来抱着她的腰,“修哥哥!修哥哥!”
徐怀霜再打眼去细瞧,朱岳脚边砸落半截沾满泥的冬笋,包着笋衣,笋尖朝着她的脸,还左右摇摆几圈。
像是在嘲笑她。
再剪起眼皮去窥稍远些的地方,几十来张陌生的面庞笑吟吟盯着她,手里捧着腾腾往上冒着热气的菜。
当先那张国字脸留着细密的胡须,手提煤油灯,正是方才匆忙唤人的那位,见得她愣怔在原地,便上前几步,提灯照亮她的脸,调笑道:“大当家,出去打了